大家都翘首以待(5)
时间:2022-01-30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冯·连布克属于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民族,按照俄国年鉴统计,该民族在俄国已有数十万之众,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已在俄国形成一个彼此抱得很紧的同盟。不言而喻,这同盟并不是什么人蓄意建立的,也不是向壁虚构的,而是在整个民族中自发形成的,没有形诸文字,也没有签署协议,作为某种必须遵守的道德规范,这同盟表现在这一民族的全体成员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互相支持,彼此帮忙。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有幸在俄国的一所高等学府里受过教育,这所高等学府满是比较有权势或比较富有的年轻子弟。这所学校的学生,学业一结束,就被分配到某个国家机关担任某种相当重要的职务。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有一位叔叔是工程兵中校,另一位是开面包店的老板;但是他却挤进了这所高等学府,并在这所学校里遇到了一些与他相当类似的同族人。他是一个很活泼的学生;学业不好,脑筋相当迟钝,但是大家都喜欢他。后来,他上高年级了,有许多年轻人,主要是俄罗斯人,学会了谈论当代许多非常高层次的问题,而且摆出一副面孔,似乎只要等他们一毕业,他们就会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可是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却仍旧继续十分天真地顽皮和淘气。他给所有的人说笑逗乐,诚然,他出的洋相非常简单,除了有些无耻下流以外,但是他却乐此不疲。一会儿是老师在课堂上给他提了个问题,他就怪模怪样地擤鼻涕,逗得同学和老师都哄堂大笑;一会儿又在学生宿舍里扮演一幅猥亵下流的活画,赢得大家拍手叫好;一会儿又仅仅用自己的鼻子(做得相当高明)演奏《魔法师》里的前奏曲。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故意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这样自有一种调皮劲儿。在他上学的最后一年,他开始写起了俄文诗。至于他的本族语,就像这个民族在俄罗斯的许多人一样,只会说半通不通的德国话。由于喜欢写诗,竟使他交上了一位平时阴阳怪气、似乎受了什么窝囊气的朋友,这同学是一位穷将军的儿子,是俄罗斯人,但他在学校里却被认为是未来的伟大文学家。这人待他很好,处处呵护他。但是却出了这样的事:学校毕业后又过了大约三年光景,这位阴阳怪气的同学却为了俄国文学抛弃了自己的官场生涯,因而穷愁潦倒,穿着一双破靴子,冷得牙齿发抖,已经是深秋了,还穿着一件夏天的大衣——他突然在阿尼奇科夫桥头遇到了他过去的protèg,也就是过去在学校大家管他叫“连布卡”的那人。你猜怎么着?乍一看,他都认不出他来了,他惊讶得停下了脚步。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衣着十分讲究的年轻人,蓄着一部络腮胡子,泛出淡淡的红褐色光泽,修剪得十分精致,而且精致得令人惊叹,戴着夹鼻眼镜,足登擦得锃亮的皮靴,手戴最鲜亮的手套,身穿沙默时装店的宽松的大衣,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连布克对这位同学十分亲热,告诉了他自己的住址,并请他那天晚上有空到他寓所去看他。原来他已不是从前的“连布卡”了,他成了冯·连布克。然而,这同学前去看他可能纯粹出于不服气。他跨上一个楼梯,这楼梯相当蹩脚,一点也不气派,但却铺了一条红地毯,看门人在楼梯上迎接了他,并对他进行了盘问。看门人拉了拉门铃,楼上响起了响亮的铃声。前来拜访的这位同学原以为“连布卡”得很阔气,却发现他住在侧面的一个小房间里,看去又黑又旧,屋里还挂了一块很大的深绿色帷幔,把房间隔成两半,屋里的家具虽然蒙上了深绿色的布面,却十分陈旧,又窄又高的窗子上挂着深绿色的窗帘。冯·连布克住在一位非常远的远亲家,这远亲是一位将军,曾经庇护过他。他客客气气地欢迎客人来访,神态既严肃高雅而又彬彬有礼。他俩也谈了文学,但仅限于在得体的范围内。仆人系着白领带,给客人端来了一杯淡兮兮的茶,外加一点小小的圆饼干。这同学好像存心跟他过不去似的向他要一杯塞尔脱斯矿泉水。后来还是给他端来了,但是稍许迟了片刻,不过当他把仆人叫来,让他快点把矿泉水端来的时候,似乎露出了某种忸怩不安的尴尬样。不过他还是主动问客人他是不是想吃点什么,当客人婉言谢绝,终于起身告辞时,他明显地感到很满意。说到底,这时连布克才刚刚开始迈入仕途,不过仍寄人篱下,依傍一位显要的同族将军为生。 光阴荏苒,他终于飞黄腾达,功成名就。他一直身居要职,而且上司也一直是他的同族人,终于混到了一个与他的年龄相比非常显要的官衔。他早就想结婚了,而且早就在谨慎地物色佳偶。他曾经瞒着上司悄悄地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寄给一家杂志编辑部,可是这部小说未被刊用。但是他却偷闲糊了整整一列火车,这小玩意儿又搞得非常成功:旅客们提着皮箱和旅行包,领着小孩和牵着小狗,从车站里纷纷出来,又一个个走进车厢。列车员和站上的工作人员在走来走去,摇铃,发信号,于是列车渐渐开动,上了路。他为制作这个精巧的玩意儿足足忙了一年。但是总得结婚呀。他结识的人相当广泛,但多半限于德国人这个圈子;他也经常与俄罗斯人周旋,不消说,这些人都是他的上司。最后,当他年满三十八岁的时候,居然得到了一笔遗产。那个开面包店的叔叔死了,根据遗产留给了他一万三千卢布。他的婚事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职位而停滞不前。尽管冯·连布克的官场环境相当阔气,可是他本人却十分俭朴。只要能谋得一个独当一面的官职,由他来任意处置如何收购公家的木柴等等,或者其他这一类有甜头的差使,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而且一辈子都会感到其乐融融,别无他求。但是就在这时候,他满心指望的明娜呀或者恩内斯京娜呀并没有出现,却忽然遇见了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他的官运一下子上了一个台阶,变得更显要了。办事稳重而又周到的连布克感到他也可以从此风光风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