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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6)

“您这么认为吗?”

“我什么,什么也没有认为,”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笑着急忙说道,“因这我知道您自己的事您自己早想好了,您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要说的只有一点,我认认真真地愿意为足下效劳,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您明白吗?”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打了个哈欠。

“我惹您厌烦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突然跳起来,顺手抓起自己的崭新的圆筒礼帽,好像要走了,但与此同时又仍旧待在原地,继续不停地说着,虽然是站着说话,有时还在屋里走来走去,说到兴奋的地方,还用礼帽拍打着自己的膝盖。

“我还想讲点连布克夫妇的事让您开开心。”他快活地叫道。

“不了,以后讲吧。不过,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身体好吗?”

“话又说回来,您全是上流社会那一套虚情假意。您对她的身体好不好完全无所谓,就像一只灰猫的健康与您完全无关一样,可是您还偏要嘘寒问暖。我对此无可厚非。她身体很好,而且敬重您到了迷信的程度,对您寄予的希望也大到了迷信的程度。关于星期天的事她一直保持沉默,她深信,只要您一露面,一切就会不攻自破。真的,您在她的想象中是无所不能的。话又说回来,您现在是个谜一样的浪漫人物,而且比过去任何时候更神秘,更浪漫——这是个异常有利的态势。大家都十分焦急地等待着您。我走的时候——他们正闹得热火朝天,现在想必更热闹了。顺便说说,再一次感谢您那封信。他们全都害怕K伯爵。您知道吗,他们把您好像当成了密探?我不置可否,随声附和,您不会生气吧?”

“没什么。”

“这倒没什么,不过今后这倒是必要的。他们这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我当然予以鼓励;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是领头的。加甘诺夫也是……您笑了?要知道,我说话是有策略的:我先是胡说一气,然后突然说了句聪明话,而且要掌握好时机,正当他们在寻找这句聪明话的时候。于是他们围上了我,可是我又开始胡说八道。于是所有的人就不理我了,说什么‘本事是有的,不过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连布克给了我一桩差事,以便我洗心革面,改邪归正。您知道吗?我非常看不起他,到处说他的坏话,他也只好对我干瞪眼。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还鼓励我这样做。喔,对了,还有件事我忘了,加甘诺夫对您很生气。昨天在杜霍沃他对我说了您许多坏话。我立刻把全部真相告诉了他,自然,也不是全部真相。我在杜霍沃他家住了一整天。是一座很好的庄园,房子也好。”

“那么说,难道他现在还在杜霍沃?”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霍地问道,几乎跳起来,身子猛烈前倾。

“不,他今天上午用车把我送了回来,我们是一起回来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说道,仿佛他根本就没注意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刹那间的激动。“这是什么,我把一本书碰到地上了。”他弯下腰拾起了被他碰到地上的一本豪华版的带插图的书。“《巴尔扎克的女人们》,还有插图,”他突然打开书,“没有读过。连布克也在写小说。”

“是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问,好像很感兴趣似的。

“用俄文,自然是偷偷写的。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知道,但听之任之。这人头脑简单,不过举止得体;这是他们从小养成的习惯。一丝不苟,始终如一!如果咱们也能这样就好了。”

“您在夸我们的省座?”

“那还用说。这是在俄罗斯唯一既自然而又办得到的事……我不说了,不说了,”他霍地站起来,“我不是那意思,微妙的问题我只字未提。不过该说再见了,您脸色有点发青。”

“我在打摆子。”

“可以相信,您先躺下吧。顺便说说,在这儿县里有阉割派教徒,是些很有意思的人……不过,这以后再说。话又说回来,还有个小故事:在这儿县里驻扎了一个步兵团。星期五晚上我跟军官们在Б喝酒。要知道,那里有我们的三个朋友,vous comprenez?他们谈到无神论,不用说,也痛骂了上帝。他们很高兴,尖声喊叫。顺便说说,沙托夫硬说,如果俄国要造反,肯定会从无神论闹起。也许,此言有理。有一个满头白发的大老粗某大尉坐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一直不吭声,一句话也不说,可突然站到房间中央,您知道吗,竟大声地,仿佛自言白语地说道:‘如果没有上帝,我还算什么大尉呢?’说罢他拿起军帽,摊开两手,出去了。”

“他表达了一个相当完整的思想。”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第三次打了个哈欠。

“是吗?我当时没有听懂,想问问您。好,我还要告诉您一件事:什皮古林兄弟开了一家很有意思的工厂;您知道,厂里有五百名工人,是霍乱病的发源地,十五年没有清扫,还克扣工人工钱;他们是富商,是百万富翁。告您说吧,有的工人都懂得什么是Internationale了。怎么,您又笑了?您自己会看到的,只要给我一个很短很短的期限就成!我已经向您请求过给我一个期限了。现在还要向您要一个期限,到那时候……不过,对不起,我不说了,不说了,我说的不是那意思,您不要皱眉头。不过再见。我倒是怎么啦?”他在半道上又突然走回来,“忘得一干二净,最主要的是:刚才有人告诉我,咱们那箱子从彼得堡运来了。”

“什么箱子?”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

“就是您那箱子呀,您的东西,燕尾服、裤子和内衣。运来了?不是吗?”

“是的,不久前好像有人跟我说过。”

“啊,那么不能马上就打开啰!”

“您去问阿列克谢。”

“那就明天,明天好不好?要知道,我的上衣、燕尾服和三条裤子也跟您的东西放在一起,按照您的推荐,向沙默定做的,记得吗?”

“我听说,您在这里很有点外国绅士派头?”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微微一笑。“听说您想跟马术教练学习骑马,是吗?”

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撇了撇嘴,苦笑了一下。

“您知道吗,”他突然急促地开口道,声音都好像有点发抖和接不上气似的,“您知道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咱俩永远不要进行人身攻击,好吗?当然,您如果觉得我很可笑,尽可以蔑视我,怎么蔑视我都行,不过在若干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进行人身攻击,好吗?”

“好吧,以后不刺儿您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说。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微微一笑,用礼帽拍打了一下膝盖,倒换了一下脚,又换成原来的姿势。

“这里有些人认为,在追求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上,我甚至是您的情敌,我怎能不关心自己的外表呢?”他笑起来。“不过,到底是谁向您告的密呢?唔。现在八点整;好,我该走了;我曾答应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顺便去看看她,但是我要‘帕司’了,您先躺下,休息休息,明天就显得有精神了。外面在下雨,天又黑,不过我可以坐出租马车,因为每到夜里这一带街面上不安全……啊,偏巧在这儿城里和附近一带,现在有个从西伯利亚越狱逃跑的苦役犯费季卡在到处出没,您想,他曾是我家的家奴,家父十五年前送他去当兵,还拿到一笔钱。这是一个十分惹人注目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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