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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10)

“比如您就知道了,那么说,您是好的啰?”

“我是好的。”

“这,我倒同意。”斯塔夫罗金皱着眉头喃喃道。

“谁能教会人们懂得人人都是好的,谁就会消灭这世界。”

“那个教导过人们的人,被钉上了十字架。”

“他会再来的,他的名字叫人神。”

“神人?”

“人神,区别就在这里。”

“这盏长明灯是不是您点的?”

“是的,我点的。”

“您也信仰上帝?”

“老太太喜欢点上长明灯……可是她今天没空。”基里洛夫喃喃道。

“您自己还没有祷告吧?”

“我向一切祷告。您瞧,蜘蛛在墙上爬,我看着它,并且感激它在爬。”

他的眼睛又发出了光。他一直用坚定不移的目光直视着斯塔夫罗金。斯塔夫罗金则皱着眉头厌恶地注视着他,但是他的目光并无嘲笑之意。

“我敢打赌,当我下次再来的时候,您已经信仰上帝了。”他说道,站起来,拿起了礼帽。

“为什么?”基里洛夫也欠起了身子。

“如果您弄清楚了您是信仰上帝的,那您也就信仰上帝了;但是因为您还不知道您是信仰上帝的,所以您也就不信仰上帝。”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微微一笑。

“此言差矣,”基里洛夫想了想,“您把我的意思弄拧了,此乃上流社会风雅的文字游戏。请您回想一下您在我一生中起了什么作用,斯塔夫罗金。”

“再见,基里洛夫。”

“欢迎您夜里来找我。什么时候来呢?”

“您没忘了明天的事吧?”

“啊呀,忘了,请放心,我不会睡过头的;九点。我有这点本事,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我躺下时对自己说:七点醒,七点还准醒;十点醒——十点肯定醒。”

“您这本事还不小。”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望了望他的苍白的脸。

“我去给您开大门。”

“您放心,沙托夫会给我开的。”

“啊,沙托夫。那好,再见。”


沙托夫寄居的那座空房的门廊没有锁上,但是斯塔夫罗金爬上过道屋后,周围却是一片漆黑,于是他就伸出一只手寻找上阁楼的楼梯。突然楼上的门开了,透出了亮光;沙托夫本人没有出来,只把自己的门打开了。当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在他的门口站住,便看到他站在屋角的一张桌子旁正在等他。

“有一事相商,能进来吗?”他站在门口问道。

“进来吧,请坐,”沙托夫回答,“关上门,慢,我自己去。”

他锁上了门,回到桌旁,坐在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的对面。这一周来他瘦了,而现在他似乎在发烧。

“您可把我折磨苦了,”他低着头,声音很低地说道,“您为什么不来?”

“您这么有把握,我一定来?”

“是的,等等,我方才神思恍惚,而且现在也神思恍惚……等等。”

他欠起身来,从他的三层书架的顶层边上拿下一样东西。这是一把左轮手枪。

“有天夜里,我乱梦颠倒,梦见您来杀我,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找那个二流子利亚姆申,用最后一点钱向他买了一把手枪;我不愿意束手待毙。后来我才恍然大悟……我既没有火药,也没有子弹;从那时起就一直放在书架上。等等……”

他又欠起身子,想打开气窗。

“别扔出去,何必呢?”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阻止道,“它还能卖几个钱哩,要不的话,明天就会有人说,沙托夫的窗下扔了支手枪。您把它先放起来,这就对啦,您坐下。请问,您干吗向我跟作检讨似的,就因为您曾经想到我会来杀死您吗?即使现在,我也不是来跟您言归于好的,而是因为有要事跟您商量。首先,请您说明一下,您打我是不是因为我曾经跟您妻子同居?”

“您自己也知道不是因为这个。”沙托夫又低下了头。

“也不是因为有关达里娅·帕夫洛芙娜的混账谣言?”

“不,不,当然不!这都是混账话!妹妹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沙托夫不耐烦而又焦躁地说道,甚至微微跺了跺脚。

“那么说我猜对了,您也猜对了,”斯塔夫罗金用平静的声调继续说道,“您是对的: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列比亚德金娜是跟我正式结过婚的我的合法妻子,我们是在四年半前在彼得堡结婚的。您肯定是因为她才打我的,是不是?”

沙托夫大吃一惊,他听着,一声不吭。

“我猜对了,但是我不信。”他终于喃喃地说道,异样地望着斯塔夫罗金。

“于是您就打了我?”

沙托夫的脸腾地红了,他几乎语无伦次地嘟囔起来。

“我打您是因为您堕落……是因为您撒谎。我冲您走过去并不是想要惩罚您;当我冲您走过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会打您……我是因为您在我的一生中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我……”

“明白,明白,请您说话要三思。很遗憾,您在发烧;我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我等了您很长时间,等得太久了,”不知怎么沙托夫差点全身都发起抖来,他从座位上欠起了身子,“您先说您的事,我也有事告诉您……以后再说吧……”

他坐了下来。

“这事并不是刚才说的那一类,”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好奇地打量着他,开口道,“根据某些情况,今天我不得不选择这样的时间来警告您:也许有人要杀您。”

沙托夫异样地望着他。

“我知道,危险很可能在威胁我,”他从容不迫地说道,“但是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事的呢?”

“因为我也跟您一样同他们是一伙,也跟您一样是他们那个团体的一员。”

“您……您是那个团体的成员。”

“我从您的眼神看得出来,我干什么您都不会感到意外,只有这件事使您吃了一惊,”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微微一笑,“但是,对不起,那么说,您已经知道有人要谋杀您啰?”

“连想都不曾想过。即使听了您的话,我现在也不这么想,虽然……虽然谁担保得了这帮混账东西会做出什么混账事来呢!”他突然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桌子,发狂般叫道。“我不怕他们!我已经跟他们决裂了。那个混蛋已经来找过我四次了,说可能……但是,”他望了望斯塔夫罗金,“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您放心,我不会骗您的。”斯塔夫罗金相当冷淡地继续道,那样子倒像一个人仅仅为了完成任务似的。“您想考我:我究竟知道些什么?我知道,您两年前在国外加入了这个团体,当时这团体还是老的领导班子,正好在您要到美国去之前,似乎,就在咱俩最后一次谈话之后,关于这次谈话,您曾从美国给我来过一封信,您在信上说了许多话。顺便说说,请您原谅,当时我没给您回信,仅限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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