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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腿女人(9)

行文至此,我要尽可能简短地赶紧指出,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虽然近年来,正如人们所说,变得太会算计了,甚至变得有点吝啬,但是有时倒也不惜破费资助慈善事业。她是京城里一个慈善协会的会员。在不久前闹饥荒的那年,她曾给彼得堡的赈灾募捐总会寄去了五百卢布,关于此事,敝城有口皆碑。最后,就在最近,在委任新省长之前,她差一点就已经完全建立起了本地的女士委员会以资助本城和本省的最贫穷的产妇。敝城有人严厉指责她沽名钓誉,但是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那著名的一往无前的性格,再加上她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几乎战胜了一切障碍。协会几乎已经建立起来了。成立该协会的初衷在它的创始人的兴致勃勃的脑海里越来越扩大:她已经在幻想于莫斯科成立同样的委员会,并把这一委员会逐渐扩大到所有的省。可是偏偏赶上突然调换省长,一切就只能暂时停顿了下来;据说,新省长的夫人已经在社交界说过一些挖苦的反对意见,主要是这意见一针见血,而且说得很有道理,似乎这类委员会的基本思想不切实际,不用说,这些意见经过添油加醋已经传到了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耳朵里。只有上帝知道人心的深浅,但是我认为,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现在停下脚步,站在教堂大门口,甚至有点得意,因为她知道省长夫人也会马上从一旁走过,紧接着所有的人也将鱼贯而出,“让她亲眼看到,不管她在那里想什么,也不管她对于我赞助慈善事业是沽名钓誉云云还会说些什么尖刻的话,我都无所谓。有你们这帮家伙瞧的!”

“您怎么啦,亲爱的,你要什么?”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注视着在她面前屈膝下跪的求告者。可是那女人却用一种非常胆怯、十分害羞、但又几乎十分崇敬的目光看着她,忽然又发出同样奇怪的嘿嘿的笑声,嫣然一笑。

“她是干什么的?她是什么人?”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用命令式的、疑问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大家都默不做声。

“您有什么不幸吗?您需要周济吗?”

“我需要……我来……”那个“不幸”的女人用激动得时断时续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只是来亲吻一下您的手……”说罢她又嘿嘿一笑。她带着孩子们想要什么东西因而对人表示亲热的极其天真的目光伸过手去,想抓住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手,但是又似乎害怕了,又突然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您到这里来就为了这个吗?”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以一种同情的微笑微微一笑,但是又立刻从口袋里迅速掏出自己的珠母穿制的小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卢布的钞票,递给这陌生女人。那女人收下了。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对她很感兴趣,显然并没有把这陌生女人当做一个来要钱的普通老百姓。

“瞧,给了十卢布。”人群中有人说。

“请把您的手给我亲亲。”那个“不幸”的女人喃喃道,她用左手使劲抓住被风卷起来的刚才拿到的十卢布钞票的边角。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不知为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以一种严肃得近乎严厉的神态伸出了手;那个“不幸”的女人崇敬地亲了亲这只手。她那感激的目光焕发出一种甚至狂喜的光芒。就在这时候,省长夫人走了过来,一大群敝城的太太小姐们和高官显贵们也蜂拥而出。省长夫人不由得在拥挤的人群中停下了脚步,很多人也站住了。

“您在发抖,您冷吗?”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突然问,说罢,她就从身上脱下斗篷(跟班马上伸手接了过去),从肩膀上解下自己的黑色披肩(很不便宜),亲手把它裹在仍旧跪着的那个女求告者的裸露的颈项上。

“您倒是站起来呀,别跪着了,求您了!”

那女人站了起来。

“您住哪儿?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住哪儿吗?”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又不耐烦地环顾四周。但是原来围观的那批人走了;现在看到的都是些熟面孔,都是正在观看这一场面的上流人士,一部分人带着严厉的惊奇表情,另一部分人则抱着一种狡黠的好奇心,与此同时又抱着一种天真的渴望,巴不得能闹出点乱子来,而第三部分人甚至在讪笑。

“好像,她是列比亚德金家的,您哪。”终于出现了一位好心人,回答了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问题,他是敝城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受到许多人尊敬的商人安德烈耶夫,他戴着眼镜,蓄着一部斑白的络腮胡子,穿着俄国式的长袍,戴一顶圆筒礼帽,正拿在手里,“他家住在菲利波夫公寓,在上帝显灵街。”

“列比亚德金?菲利波夫公寓?我好像听说过……谢谢您,尼孔·谢苗内奇,但是这列比亚德金又是什么人呢?”

“他自称大尉,应当这么说,是个不知检点的人。而这位大概是他妹妹。而现在她肯定从监视下逃了出来。”尼孔·谢苗内奇放低了声音说,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瞧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一眼。

“您的意思我懂了,谢谢,尼孔·谢苗内奇。亲爱的,您是列比亚德金娜女士吗?”

“不,我不是列比亚德金娜。”

“这么说,也许你哥哥叫列比亚德金吧?”

“我哥哥叫列比亚德金。”

“那,这样吧,亲爱的,我现在先把您带回家,再让人从我那里把您送回您自己的家;您愿意跟我走吗?”

“啊,我愿意!”列比亚德金娜女士伸出两手轻轻一拍,表示非常愿意。

“阿姨,是阿姨吗?也带我上您家去吧!”传来了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的声音。我要说明一下,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是跟省长夫人一起来做日祷的,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则遵从医嘱这时坐车出去兜风了,为了解闷,把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也带走了。丽莎突然撇下省长夫人,连蹦带跳地跑到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跟前。

“亲爱的,你知道,我是永远欢迎你的,但是你母亲又会说什么呢?”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威严地开口道,但是发现丽莎异常激动的神态,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阿姨,阿姨,我现在非跟您去不可。”丽莎亲吻着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央求道。

“Mais qu'avez-vous donc, Lise!”省长夫人带着一种别具深意的惊讶说道。

“啊,对不起,亲爱的,chère cousine,我要到阿姨家去。”丽莎急忙向她那不悦地表示惊奇的chère cousine转过身去,吻了她两次。

“也请您告诉Maman,让她立刻到阿姨家来接我;Maman一定,一定想来看您,这是方才她自己说的,我忘记告诉您了,”丽莎像炒爆豆似的说道,“对不起,您别生气,Julie……chère cousine……阿姨,我准备好了!”

“阿姨,如果您不带我去,我就跟在您的马车后面跑,喊。”她紧贴在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耳朵上急促而又无所顾忌地悄声道;还好,谁也没听见。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甚至后退了一步,用她那锐利的目光看了看这个发了疯的姑娘。这目光决定了一切:她决定一定带丽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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