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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七部 第05节)(5)



    于是他到他的房里去了。

    他说“这倒不错”那句话里似乎含着几分侮辱人的意味,就像一个小孩不淘气的时候人们对他的说法一样,特别使人感到侮辱的是她的悔罪声调和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口吻两者之间的对比。一刹那间她的心头涌起了一种斗争的欲望;但是她尽力压制着,像刚才一样对弗龙斯基笑脸相迎。

    他进来的时候,她就对他讲,她今天如何消磨的,说她准备搬到乡间去的计划,这些话一半是她早在心里预备好了的。

    “你要知道,我几乎是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的。”她说。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离婚呢?在乡下不是也一样吗?我再也等待不下去了。我不愿意再左盼右盼,我不愿意听到任何有关离婚的消息。我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让它来影响我的生活了。你同意吗?”

    “噢,是的!”他说,不安地凝视着她的激动的脸。

    “你在那里做了些什么?有些什么人?”停顿了一下以后,她问。

    于是弗龙斯基就讲客人的名字。“酒席真好极了,划船比赛和一切项目都相当不错,但是在莫斯科做什么都不能不riCdi-cule①。出现了一个女人,据说是瑞典女王的游泳教师,她表演了一番技艺。”

    “什么?她游泳了?”安娜问,皱着眉头。

    是的,穿着一件红色的costumedenatation②,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家伙哩!喂,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①法语:闹笑话。

    ②法语:游泳衣。

    “多么荒唐的雅兴!怎样,她游的姿势很特别吗?”安娜所答非所问地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像我说过的,无聊透了。喂,你到底想什么时候走呢?”

    安娜摇摇头,好像要驱散什么不愉快的思想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走?当然越快越好。明天我们来不及了。

    后天怎么样?”

    “是的……不,等一下!后天是星期日,我得到maman那里去一趟,”弗龙斯基说,变得慌张了,因为他一提到他母亲,他就感觉到她的凝然不动的猜疑眼光紧盯在他身上。他的狼狈神情证实了她的猜疑。她脸涨得绯红,躲开了他。现在涌现在安娜的想像中的,已经不是瑞典女王的教师,而是和弗龙斯基伯爵夫人一道住在莫斯科近郊的索罗金公爵小姐了。

    “你明天可以去呀?”她说。

    “哦,不行!我要去取的那件代理委托状和那笔钱,明天收不到哩,”他回答。

    “要是这样,我们索性不走了!”

    “为什么呢?”

    “我不愿意晚走。要走就星期一走,否则就永远不走了。”

    “到底为什么?”弗龙斯基好像很惊异地问。“这简直没有道理。”

    “你觉得没有道理,因为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你不愿意了解我的生活。在这里我只关心汉娜一个人,而你却说这是矫揉造作的!你昨天说我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故意装出爱这个英国女孩的样子,这是不自然的;我倒想知道知道,在这里,对于我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然的!”

    转瞬之间她醒悟过来,因为又违背了她自己的心意而害怕了。但是虽然她明明知道她在毁掉自己,她还是约束不住自己,忍不住指出他是多么不对,怎么也不向他让步。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只不过说我不同情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

    “你是以你的坦率自夸的,那么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从来没有以此自夸过,也从来没有说过谎话,”他低声说,压制着心头增涨的怒火。“那将是莫大的遗憾,如果你不尊重……”

    “尊重不过是捏造出来,填补应该由爱情占据的空虚地位罢了!假如你再也不爱我了,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

    “不行,这简直无法忍受了!”弗龙斯基大叫一声说,从椅子上起来。立在她面前,他慢吞吞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考验我的忍耐力?”看上去他好像还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是克制住自己。“凡事都有一个限度!”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喊叫,恐怖地瞥视着他的整个脸上,特别是他的冷酷吓人的眼睛中那种明显的憎恨。

    “我的意思是说……”他开口说,但是又停顿住了。“我倒想问问你要我怎么样!”

    “我能要你怎么样呢?我只求你千万不要遗弃我,像你所想的那样,”她说,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一切话语。“但是我并不要这个,这是次要的。我要的是爱情,但是却没有。因此一切都完结了!”

    她向门口走去。

    “停一下,停——一下!”弗龙斯基说,仍然愁眉紧锁,但是用手把她拉回来。“怎么回事?我说我们得推延三天再动身,而你却说我在撒谎,说我是个不诚实的人。”

    “是的。我再说一遍,一个因为他为我牺牲了一切而责备我的人,”她说,回想起更早的一场口角里的话,“比一个不诚实的人还要坏!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不!人的忍耐是有一定限度的,”他大声说,很快地放了她的手。

    “他恨我,这是很明显的,”她想,于是默默地、头也不回地、迈着不稳定的步子从房里走出去。

    “他爱上别的女人,这是更明显的事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她自己的房间。“我要爱情,可是却没有。那么一切都完结了!”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一定要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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