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只躺平的虎,像极了2021年被生活打懵了的你
2022-01-15 网友提供 作者:132****8920 点击:次
前几天,有朋友给我转发了一个网络段子。
幼年时期,人爱看”本质主义“的童话。什么叫本质主义呢?丑小鸭原来是天鹅,青蛙原来是王子,灰姑娘原本是公爵正妻嫡女有魔法教母加成。这就是因为幼年时期对自己有很大期望。你觉得自己也有超能力,是天鹅,王子,公主。
到了一定岁数,期望降低了,本质主义就变成了”拯救主义“。女孩喜欢看五彩祥云来救自己的王子的故事,男孩喜欢看修仙遇见大神直接登顶的故事。
再大一些,期望再降低一点,就爱看爱情故事了:世界与我为敌没关系,只要有一个人爱我理解我就行了。
再被社会毒打几年,就喜欢看复仇和黑化的故事了:内心都是憋屈,这个时候已经不幻想自己原来是超人,或者有什么王子来救自己了,甚至不幻想爱情了,就说幻想自己能手刃仇人,变成大女主大男主,黑化一把。
社会再毒打几年,发现复仇也没希望了,就开始喜欢看虚无主义和黑色幽默了。感觉能自嘲一把也可以。
耿军的《东北虎》描述的就是人最后阶段的这么一种状态,长期的经济萧条的小城里,每一个人都是蔫了吧唧的样子,被困住在各自的困境中,有劲没处使。
东北虎本是一种凶猛的,威风凛凛的野兽,是森林之王,像极了最初“本质主义”的我们,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干啥都行。但是被社会无情地毒打之后,被无形的牢笼困住四处碰壁之后,人身上野性的部分褪去,东北虎不再是虎虎生威的虎,而是成了虎落平阳、笼中困兽的虎,是被困住,想怒吼嘶咬,却不知道要朝哪使劲的虎,而且是长期被困后,最愤怒的劲头也过去了,但也没什么解决办法的虎。
在导演耿军筹备电影的十年里,他一直在做无法登上大银幕的独立电影。鹤岗的这些朋友陪着他,从青年拍到中年。耿军有时间就去看看鹤岗动物园里,那只19岁的老虎,还有那只32岁的老熊。它们从生猛,到习惯了被围观,甚至学会了作揖讨好,学会了看看笼外的导演本人。我想,耿军看到东北虎,很可能也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生猛,和生猛之后不那么富裕的中年生活。也因此,他把这种状态带进了《东北虎》的故事中。
电影中,章宇饰演的徐东,一边当老师一边开挖掘机,来养活即将临盆的妻子,一边又和郭月饰演的小三搞外遇。因为妻子怀孕不方便养狗,他把狗放在曾经富裕的马老板家寄养,却被欠债的马老板端上了餐桌,他想复仇,但狗已经死了,无论怎样也回不来了。
马丽饰演的妻子发现丈夫孕期出轨,费尽心思找小三,她愤怒,想复仇,想毒死丈夫,想毒死小三,但是找到了又怎样呢,已经出轨了,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丈夫出轨这个事实。
张志勇饰演的马老板,做工程欠了一屁股债,每天被追债,为了回款,他找要债公司,找欠债的老板,想跟他拼了,想“离开这个复杂的世界”,但是这些,终究无法解决问题和困境。
除此之外,还有诗集永远滞销的精神病人,梯子永远卖不出去的小二哥,永远在找马千里要钱的父老乡亲们……千奇百怪的边缘人物,组成了独具耿军风格的“鹤岗宇宙”。
电影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是死循环,每个人都陷在死循环里,愤怒,悲凉,不想就这么算了,但又没什么办法,最后只能麻木了,甚至有点习惯了。就这么跟生活死磕着,也许熬过今天,明天会更好呢?
也正为了营造这种“被困住”的状态,电影的风格是荒诞的,人物的说话呆滞、缓慢,仿佛台词都被鹤岗的冷风冻住,镜头固定,静态,像被冻懵了,人物活在自己习惯而自洽的逻辑里。而底层人大量“不值钱”的时间,则用带有一点苏联特色的音乐来填充。
但在东北的长期萧条下,这种荒诞不是刻意的,而是成为东北人熟悉的现实,甚至成为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套路,比如用损伤自己的尊严赔偿对方的财物,比如用损伤对方的财物挽回自己失去的尊严,再比如在最逼不得已的时候,给对方留一丝生机,不管是面子上还是里子上的,然后双方又在那一线生机上互相谦让“撕吧”。
在长期的底层互害中,大家又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开始用人性最后一点温暖互助,维持着一种既死不了又活不下去的尴尬状态。
故事的发生地,鹤岗,也是耿军的故乡。几年前,这个离俄罗斯很近的边陲小城,因为房价长期两三万一套(没错,是一套,不是一平米)而意外走红。甚至成为了百度流浪吧的隐居胜地。从各种网红流浪者的抖音快手账号中,大众得以第一次窥见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十八线小城的样子:早年间因为煤矿而形成城市,绝大多数市民不是矿上的职工,就是跟煤矿有关系的配套事业单位员工。但下岗潮袭来,矿上开始发不起工资,曾经的繁荣迅速衰落,而身在其中的人们,就像被困在动物园里的东北虎,无处可逃。房子是很便宜,但是没有工作,想离开,房子还卖不掉。2022年的一则新闻里,北师大房地产研究中心主任董藩教授甚至说,“你待在这样的地方,没办法,最好的方式就是走,逃离你终将衰落的故乡。”
而鹤岗,只是全国69个因资源枯竭而日渐没落的城市之一,在因为房价登上热搜之前,鲜少有人关注到他们的苦闷,那些下岗职工的故事,都伴随着黄宏的小品和刘欢的歌声,成了社会繁荣的“代价”,成为大时代的一粒沙,事情没有摊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劝人想开点很容易,只有自己真的摊上大事的时候,你才知道,时代的一粒沙,就是一个人的一座山。
从这个角度上看,鹤岗更是一个抽离的隐喻,它可以是任何一个东北的曾经受惠于集体经济,又迅速凋敝的城市。在空间的维度上,它像中国的北欧,不是发达的高福利的北欧,而是如同罗伊安德森眼中的瑞典、阿基考里斯马基眼中的芬兰,是一个曾经因为工业化而富裕,但因为资本全球化而没落的地方。这也是为啥耿军的电影会天然和前两者有点像的原因。鹤岗这个城市本身还保留着重工业造就的疏离现代感,但可见的人物却都是社会边缘的底层人物,他们都像笼中困着的东北虎一样,从愤怒,到麻木呆滞,甚至有点习惯了生活的暴锤。
因为内卷产生的黑色幽默,对于没摊上这些事的观众来说,冷峻、浪漫、甚至很诗意,但是对于“事摊自己头上”的角色来说,喜剧的底色是悲凉,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伤感也没有用啊……时间长了,人们开始学会用一种荒诞面对另一种荒诞,用一种魔幻面对另一种魔幻,正如电影里的东北虎,在新闻里记者在庆祝它19岁生日的时候,它躺得很平很平,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果说之前我们还很难理解这种状态,那么被新冠疫情整整困了两年的现在,我想每个人都能对《东北虎》这种笼中困兽的无奈感同身受。而且在经历了这场无妄之灾后疲软的经济,也开始让越来越多的城市像极了鹤岗。2022年的金融、中概股、互联网、房地产、线上教育,又何尝不是像极了鹤岗那座曾经繁盛,如今却光秃塌陷的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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