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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太子。提亲(2)

  我要捎带说说,敝省的前省长,也就是我们那位好脾气的可亲可爱的伊万·奥西波维奇,有点娘娘腔,但是他出身名门,跟许多有钱有势的人有来往——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敝省尸位素餐地待了这么多年,尽管他经常当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做。倘若在过去的大好岁月,就凭他热情好客这一点,他就应该当首席贵族了,而不是在我们这个麻烦的时代当一名省长。敝城常有人说,领导这个省的其实不是他,而是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当然,这样说有点刻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绝对不是真的。再说,我们在这方面说的俏皮话难道还少吗?恰恰相反,近年来,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特意地、有意识地使自己回避任何高级的任命,尽管整个上流社会对她非常尊敬,她自愿把自己封闭在她给自己规定的严格的范围内。她摒弃了任何高级任命,却突然开始管理起自己的田庄来了,并在两三年内使自己庄园的收入几乎达到了过去的水平。她放弃了她过去的富有诗意的冲动(彼得堡之行,打算出版刊物等),开始积蓄钱财和省吃俭用。甚至对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也疏远了,让他到其他公寓去租房子住(他早就向她提出种种借口,软磨硬泡地说他要出去单过)。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也慢慢、慢慢地开始管她叫平庸的女人,或者戏称之为“我那平庸乏味的朋友”。不用说,只有在同时对她保持非常尊敬的状态下,他才允许自己开这类玩笑,而且要选择恰当的时机,决不轻易为之。

  我们这些跟他比较接近的人都明白(而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则尤为敏感),现在儿子对于她仿佛是一线新的希望,甚至仿佛是某种新的幻想。她对儿子的一片痴情开始于他在彼得堡的社交界处处受到欢迎的时候,自从她获悉他被降为士兵那时起则变得尤为强烈。与此同时她又分明很怕他,在他面前,她就好像是他的奴隶。看得出来,她害怕的是某种模糊不清的、神秘的、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的事,而且有许多次她悄悄地、仔细地端详着她的Nicolas,在思索着什么和猜测着什么……就在这时候——这头野兽突然伸出了它的爪子。

  二

  我们这位太子突然无缘无故地对不同的人干下了两三件岂有此理的无礼行为,也就是说主要在于这些无礼行为完全是闻所未闻的,简直太不像话了,违反常规,恶劣透顶,简直是恶作剧,只有鬼知道这是为什么,简直没一点道理。我们俱乐部的一位德高望重的主任,名叫彼得·帕夫洛维奇·加甘诺夫,这人已经上了年纪,甚至可以说劳苦功高,他有一个无伤大雅的习惯,每说一句话总要激动地加上一句:“不,您哪,这可骗不了我,他们休想牵着我的鼻子走!”他爱说,就让他说去吧。但是有一天,在俱乐部,不知因为什么事热烈地争论起来,他向聚集在他周围的一小部分俱乐部的常客(这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说了这句口头禅。这时,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正一个人站在一边,谁也没有跟他说话,他突然走到彼得·帕夫洛维奇身边,出人意料地伸出两只手指使劲捏住了他的鼻子,而且拽着他在大厅里走了两三步。他不可能对加甘诺夫先生有任何个人恩怨。可以认为,这纯粹是恶作剧,不用说,这种恶作剧是绝对不能饶恕的;不过后来有人说,他在这么干的一瞬间几乎若有所思,“仿佛发了疯似的”;但是这已经是过了很久以后大家才想起来和明白过来的。当时,大家在气头上,起先都只记得第二个瞬间,当时他大概一切都明白了,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了,但是他不仅不感到惭愧,恰恰相反,他还歹毒和快活地微笑着,“毫无悔过之意”。全体大哗,把他围了起来。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左顾右盼,望着四周,对谁的斥责也不予回答,反而好奇地端详着一张张大呼小叫的脸。最后,他突然又似乎沉思起来(起码后来大家都这么说),皱起眉头,步履坚定地走到受了侮辱的彼得·帕夫洛维奇面前,匆匆地,带着明显的懊恼的神态,喃喃道:

  “当然,您一定会原谅我的……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干了这蠢事……”

  这种敷衍塞责的道歉无异于新的侮辱。群情哗然,嚷嚷得更凶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耸了耸肩膀,走了出去。

  这一切都混账之极,且不说也太不成体统了——这种不成体统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存心的和有预谋的,由此可见,也是对我们整个上流社会蓄意的、极端放肆的侮辱。而且大家也都这么认定。大家先是一致同意立刻把斯塔夫罗金先生开除出俱乐部,取消他的会员资格,然后决定以整个俱乐部的名义向省长请愿,请求他立即(不要等到法院正式开庭)“运用授予他的行政权力”来遏制这个有害的、爱惹是生非的家伙,这个京城来的“捣乱分子,借以保障我市整个上流社会的安宁,以免遭受侵害”。行文至此,他们又义愤填膺地补充道:“也许,总能找到某项法律,足以惩治斯塔夫罗金先生。”大家准备了这句话,就是专门说给省长听的,他们想以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为由刺他一下。他们行文至此,自以为是得意之笔。好像存心回避似的,省长当时恰好不在城里,他到不远的地方去给一位妩媚动人的新寡的太太的孩子行洗礼去了,她生了个遗腹子,但是大家也知道省长很快就会回来的。在等候省长期间,大家为可敬而受辱的彼得·帕夫洛维奇组织了一次热烈的欢呼:大家拥抱他,亲吻他,全城的人都去拜访他。大家甚至还打算凑份子,为他举行一次慰问午宴,只是应他的一再请求才放弃了这一想法——也许大家终于明白:这人毕竟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过,因此,隆重慰问云云也大可不必。

  然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这怎么可能发生呢?值得注意的是这样一个情况:我们中间没一个人,全城上下也没一个人认为他做出这种野蛮的举动是因为疯狂。就是说,即使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神志很正常,他也会干出同样的行为。就我而言,甚至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释,尽管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似乎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看来,大家的气因此也就消了。我还要补充一点,四年以后,我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问他过去在俱乐部里发生的那事到底怎么啦,他皱起眉头回答道:“是的,当时,我感到不太舒服。”但这是后话,不说也罢。

  我感兴趣的是,当时大家义愤填膺,激起了公愤,对这个“爱惹是生非的京城来的捣乱分子”群起而攻之。大家定要看到,这乃是想要一举侮辱整个上流社会的无耻预谋和蓄意挑衅。这人确实没有使任何人感到满意,相反却得罪了所有的人——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又怎么得罪了大家呢?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任何争吵,也没有侮辱过任何人,而是彬彬有礼,就像时装画报上的翩翩少年一样,如果这美少年也能开口说话的话。我认为,大家恨他是因为他太骄傲了。甚至敝城的女士们起先崇拜他,现在则大叫大嚷,对他群起而攻之,比男子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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