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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六部 第03节)(4)



    列文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第一只山鹬他瞄得太近,没有打中;它已经飞起来的时候他的枪跟着它转来转去,但是正这工夫另外一只从他脚下飞起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又没有射中。

    当他们在装子弹的时候,又有一只山鹬飞起来,装好枪弹的韦斯洛夫斯基,照着水上放了两枪。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拾起自己的两只山鹬,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列文。

    “好,我们现在分开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左脚一瘸一瘸地,拿好猎枪,向他的狗吹了几声口哨,就朝一边走去了。列文和韦斯洛夫斯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列文总是这样,如果头几枪落了空,他就变得又急躁又烦恼,整天都射击不好。这一次也是这样。山鹬是很多的。山鹬不住地在狗面前和猎人的脚下飞起来,列文本来可以定下心来的;但是他射击的次数越多,他在韦斯洛夫斯基面前就越觉得丢脸,而那个韦斯洛夫斯基却不管在不在射程以内都欢欢喜喜地瞎打一阵,什么都没有打中,但却丝毫也不难为情。列文着了慌,沉不住气了,越来越恼怒,结果弄到只顾开枪,几乎不敢存着打中什么的希望了。好像连拉斯卡也感觉到这一点。它越来越懒得去寻找了,它带着似乎莫名其妙的和责难的眼光扭过头来望着这两位猎人。枪声一响跟着一响。火药的烟雾笼罩着两位猎人,但是在宽绰的大猎袋里却只有三只轻巧的小山鹬。就连这些,其中的一只还是韦斯洛夫斯基打死的,还有一只是他们两人共有的。同时,从沼地对面传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不很频繁,但列文却觉得关系很重大的射击声,并且几乎每一次都听见他说:“克拉克,克拉克,叼来!”

    这使列文更加激动了。山鹬不断地在苇塘上盘旋。靠近地面和空中的啼叫声不绝地从四面八方传来;以前飞起来在空中飞翔的山鹬降落在两位猎人面前。现在尖叫着翱翔在沼泽上空的鹞鹰不止是两只,而是十来只。

    列文和韦斯洛夫斯基跋涉了一大半沼地,来到了分成一条一条的农民的草场,草场紧连着苇塘,这两者之间的分界有的地方是一条踩坏了的,有的地方是割过了的狭长的青草路。一半的地里已经收割了。

    虽然在未刈割过的地里,找到野物的希望并不比在刈割过的地里多一些,但是列文既然答应了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会合,他就同自己的同伴沿着割过的和未割过的地段往前走去。

    “喂,猎人们!”坐在卸了马的马车旁的农民中的一个人向他们呼喊。“来跟我们一道吃点东西!喝一杯酒吧!”

    列文回过头来一望。

    “来吧,没有关系!”一个快活的、留着胡子的、面孔通红的农民叫着,一张口就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手里高举着一瓶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略带绿色的伏特加酒。

    “Qu’estcequ’ilsdisent?”①韦斯洛夫斯基打听——

    ①法语: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请我们喝伏特加酒。我想他们大概分了草地。我想去喝一杯,”列文并非没有私心地说,他希望韦斯洛夫斯基会被伏特加酒吸引去。

    “他们为什么要请我们呢?”

    “无非是高兴高兴罢了。真的,您到他们那里去吧。您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

    “Allons,c’estcurieux.”①——

    ①法语:来吧,很有趣呢。

    “您去吧,您去吧,您找得到去磨坊的那条路的!”列文喊着说,他回过头来,很高兴地看到韦斯洛夫斯基弯着腰,两条疲倦的腿摇摇晃晃,伸着胳臂提着枪,从沼地里向着农民们走去。

    “你也来吧!”一个农民朝列文叫着。“来吧!吃点包子!”

    列文非常想喝一杯伏特加,吃一片面包。他觉得浑身无力,好容易才把两条摇摇晃晃的腿由泥塘里拖出来,他犹疑了一会儿。但是猎狗指出了猎物,他的倦意马上消失了,他轻快地穿过沼地向猎狗走去。就在他的脚跟前飞起了一只山鹬;他开枪打死了它。猎狗继续指着猎物。“叼来!”在猎狗面前又飞起一只鸟。列文射击。但是那天他很不走运;他没有打中,当他去找寻他打死的鸟的时候,他找不着。他踏遍了整个苇塘,但是拉斯卡不相信他打死了什么东西,当他打发它去寻找的时候,它只是装出寻找的样子,并没有真的找寻。

    列文以为自己的失败全怪韦斯洛夫斯基,但是现在他不在,情形也没有好转。这里的山鹬也很多,但是列文一只跟着一只地打不中。

    斜阳的余晖还很热;他的衣服被汗湿透了,紧紧粘在身上;左脚的靴子里面满满了水,沉甸甸的,一走一噗哧;一滴滴汗珠顺着被火药粉弄脏的脸淌下来;嘴里发苦,鼻子里闻着一股火药和铁锈味,耳朵里萦绕着毫不停息的山鹬的鸣声;枪筒连摸都摸不得,太烫了;他的心脏急促而迅速地跳动着;他的双手兴奋得直颤抖,疲倦不堪的双腿跌跌绊绊,勉勉强强地走过草墩和泥塘;但是他还是一边走,一边射击。最后,在一次可耻的失误以后,他把猎枪和帽子掼到地上。

    “不,我必须冷静一下,”他沉思着,拾起猎枪和帽子,喊拉斯卡跟着他,走出了沼地。当他到达了干燥的地方,他坐在一个小草墩上,脱下皮靴,把皮靴里的水倒出去,随后又回到沼地,喝了一点腐臭的水,把滚烫的枪筒浸湿了,洗了洗手和脸。当他觉得神清气爽了,他又返回一只山鹬歇落的地方去,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操之过急了。

    他想要沉着,但是事情还是跟从前一样。他还没有瞄准,手指就扳了枪机。事情越来越糟了。

    当他走出沼地往他约好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碰头的赤杨树林走去的时候,他的猎袋里只有五只鸟。

    他还没有看见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就看到他的猎狗。克拉克从一株赤杨树翻起的树根下跳出来,它被沼地的臭泥弄得浑身漆黑,带着一副胜利者的神气同拉斯卡碰鼻子。在克拉克后面,一株赤杨的树荫下,出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魁伟雄壮的身姿。他满面红光,流着汗,衬衫的领子敞着,还像从前那样一跛一瘸地,迎着列文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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