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蚊人与壁虎(2)
时间:2021-12-20 作者:乔斯坦·贾德 点击:次
“好,”我大声说,“我受够了!”高登毫不让步。它不仅是打死不退,显然还像个愤世嫉俗忧国忧民的老学究,除了欺骗一个比他高级而亟需镇定剂的灵长类之外,或许得不到其他的安慰。欺骗——是的,就是这个话——因为那天不是还有人一心疑惑,有人相信永生,有人最近才被一个女人抛弃。就是我在认识那位火柴盒飞机飞行员的时刻。壁虎高登和那位头发斑白的飞行员有着分毫不差的表情,同样犀利的眼神,同样皱缩的颈项,下巴带着一团肥油,还有壁虎像铲子一样、短短的五根手指。Hamidactylus(蝎虎属)的意思就是“半指”,那位飞行员亦同,拥有数根半指。情况开始明朗起来。这一天以来,我并不是第一次觉得像恐怖片里被挟持的人质,而这种紧张的情境再度释放出一种猛烈的饥渴,眼前的际遇却让我无从抚平。 我怒不可遏,因而再度评估闪电攻击的可行性。最后我否决了这个构想,原因是,在奇袭战略的运作之下,或许可以保住我的酒瓶,但必须失去大半瓶中物,危险性仍在,尤其假如高登的反应不当——而我却无法排除其可能。我甚至无法忍受失去一小滴的琴酒。 “听着,”我说,瞪视着这位远亲的眼睛,“我实在很不愿意掐住你的喉咙;我想,如果我们够诚实,我甚至不会想要你离开。我想要的,只是你端坐其上的瓶子。” 我毫不怀疑它懂得我在说些什么,因为它从头至尾都在告诉我它无所不知,而且持续进行了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但是在我出现之前,它便已坐在我的瓶子上抓了好久的蚊子。显然我没有权利要求它走;相反地,我才是侵犯它地盘的人。它和我素昧平生,因此假使我还不立刻撤退,或至少让它安静度日,它就只好被迫让瓶子消失,大家闭上嘴巴。我注意到它的尾巴末梢有条棕色条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如果我能够喝上几口,这其实花不了几秒钟,你就可以再回到瓶子上。我可以把一只爬虫类压扁,我在这方面是黑带高手,而且既然双方无法完全互信,我建议你爬下来,先到茶几上休息片时,让我喝上一口。我还得把瓶口转紧,否则双方的误会或许会造成我们只剩下杜松子的味道可闻。” 它的脸上一无表情,但它接着说:“这个我听过了。” “什么?” “你和你的瓶子一起去死吧!” “我想你不太了解我有多么渴。” “嗯,我可是很饿。”它回道,“而且我一天里面只有这个时候会吃东西。蚊子喜欢酒瓶,你看,它们随时都会在这里降落,我只要把舌头伸出去,吸进来——故事结束。” 它说得对,虽然它竟然在教训我有关壁虎的习惯,这真是让我感到有点厌恶。但是为了瓶口没盖紧的那些瓶中物,我们完全可以共同栖身在同一个房间里。高登可以坐在瓶子上,解决蚊子的问题,让我不受打扰地睡个好觉,早晨醒来身上不会有痒痒的疙瘩。在古时候,斐济酋长睡觉的时候,会有个“喂蚊人”赤裸身子坐在旁边,让蚊子咬,因此酋长可以不用遭到蚊子的侵扰。当效率奇高的壁虎在岛上繁殖开来,对喂蚊人的需求应该就不那么强烈了。今天它们几乎是永远必备的家用品。 我有了个点子。 “我去拿另一个瓶子来,”我说,“你可以换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凉啤酒瓶,那真的可以吸引蚊子过来。” 它坐在那儿思量这个提议。过了一会儿它说:“老实说,我也被你吵累了。我接受这个交换条件。” “你真是太伟大了!”我大叫起来。 我高兴了一会儿,还没忘记赞美我自己真是足智多谋。 “那么你先离开那个瓶子吧!等会儿你就会有只新的酒瓶。” 但现在这只小野兽却来了一阵痉挛。它固执地说:“先去拿啤酒瓶,我就下来。” 我摇摇头:“在此同时,你可能打翻我想要用啤酒瓶交换的东西。有时候粗手笨脚并不困难,不是吗,尤其是没有人在旁边看着的时候。” “你只要不来抓我,瓶子就不会打翻。但现在你打消这个主意吧!” “为什么?” “我觉得我现在的位置很好。” 我还没放弃请它移动的希望,因此我说:“如果这里还有蚊子,我可以肯定它们会比较喜欢冷啤酒。所有的蚊子都会喜欢冷啤酒瓶的冰冷感觉。” 它只是一脸嘲讽地瞪着我。 “哦,是啊,那么你想我坐在一个冰冷的地方,结局会是什么?像我这样一个敏感的小伙子,那简直就是自杀。不过那或许就是你想到这个点子的主要原因吧?” 不是的,因为我根本没想到这个明显的事实,高登是个冷血动物,只要它在一个只有摄氏两度的表面待上五分钟,就会昏过去。 “好吧,那我帮你把啤酒瓶加热好了。我乐意之至。” “笨蛋!” “啊?” “那它就再也不凉了,我宁可留在这儿。” 现在我发怒了。 “我根本可以用我的双手,把你打到地上,压成肉酱,你知道吗?” 我几乎可以听见它的笑声。 “我想你不敢,或者你做不到。光是现在,你就在赞美我的反应速度了,不是吗?你说,几乎可以说像有透视眼一样。” “我只是这么想,可没这么说,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现在它真的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有透视眼,我们就是有透视眼,无论我听到你说什么,或是猜到你在想什么,其实都没有两样。我想我会看到你的手以慢动作向我伸过来,要好久好久之后,它们才会到我这里。同时我会有很多时间用我沉重的尾巴向你道再见,然后全身而退,回到天花板上。” 我知道它说得对。 “这一点都不好笑!”我几乎大吼了起来,“我通常不太和爬虫类争辩的,但是我很快就会失去耐性。” “不太和爬虫类争辩,”它重复我的话,“这种讽刺的话留给你自己吧!” 我跌坐回床上。截至目前为止,如果它真的执行它的威胁,有几秒钟的时间,我都没有机会拯救我的酒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逢迎地说,“事实上对你这样的生物我是敬佩有加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像你这样的生物,”它嘲笑着说,“最阴险的偏见往往就在于你连自己都看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