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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五部 第06节)(4)


    “谁送来的!”

    “旅馆里的听差。”

    利季娅·伊万诺夫娜过了好一会才能坐下来阅读那封信。她的兴奋引起了她常犯的喘病。当她恢复镇静的时候,她读了下面用法文写的信:

    MadamelaComtesse①——您心中充满的基督徒的感情,给了我自知不可原谅的胆量来写信给您。我不幸和我儿子分开了。请求您允许我在动身之前见他一面。使您想起我,请您原谅。我写信给您而不写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完全是因为我不愿意使那宽大的人想起我而痛苦。了解您对他的友情,我想您一定会了解我。您可否把谢廖沙送到我这里,或是约定什么时候我自己回家里来,再不然,您可否告知我什么时候,在外面什么地方,我可以看到他?我知道决定事情的那个人的宽大,我想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您想不到我是多么渴望看到他,因此也想像不到您的帮助会怎样使我衷心感激。

    安娜——

    ①法语:伯爵夫人。

    这信里的一切:信的内容和宽大这个字眼的含意,特别是那种随便——她是这样觉得——的语气,都激怒了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

    “对来人说没有回信,”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说,于是立刻打开她的吸墨纸文件簿,她写信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她希望一点钟的时候在宫廷庆祝会上看见他。

    “我要和您谈一件重大的苦恼的事。在那里我们再决定谈话的地点。最好是在我家里,我预备好您所喜欢的茶。必须如此。上帝给予了十字架,但是也给予了忍受的力量,”她补充这么一句,使他多少有一点心理准备。

    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通常每天总要写两三封信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她喜欢这种联络方式,这具有亲自会面所没有的风雅和神秘的味道。

    二十四

    庆祝会结束了。人们出来的时候碰了面,闲谈着最近的新闻,新授予的奖赏和大官们的升迁。

    “要是玛丽亚·鲍里索夫伯爵夫人做了陆军大官,沃特科夫斯基公爵夫人做了参谋总长,”一个穿金边制服的白发老人向一个问他对于新任命有何意见的高大而漂亮的女官说。

    “而我也做了副官的话,”女官微笑着说。

    “您已经有了官职呀。您掌管教会部。您的助手是卡列宁。”

    “您好,公爵!”矮小的老人说,和一个走上来的人握手。

    “您说卡列宁什么?”公爵说。

    “他和普佳托夫得了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

    “我还以为他早就得了哩。”

    “不。您看他,”矮小的老人说,用他的金边帽子指着穿着朝服、肩上挂着新的红缀带、正和帝国议会的一个有势力的议员站在大厅门口的卡列宁。“他还洋洋得意哩,”他补充说,站住和一个体格魁梧的漂亮的官中高级侍从握手。

    “不,他显得老多了,”侍从说。

    “因为操劳过度的缘故呀。他现在老是起草计划。不到他把一切都逐条说明了,他是不会放走那个可怜的家伙的。”

    “您说,他显得老多了?Ilfaitdespassions!①我想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现在嫉妒起他的妻子来了。”

    “啊,请不要说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的坏话吧。”

    “哦,她爱上了卡列宁,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吗?”“可是听说卡列宁夫人在这里,是真的吗?”

    “哦,不是在这宫廷里,而是在彼得堡。我昨天还碰见她和弗龙斯基,brasdessus,brasdessous②在莫尔斯基街上走呢。”

    “C’estunhommequin’apas……③”侍从开口说,但是突然停止了,让开路,对一个走过去的皇族中的人鞠躬——

    ①法语:他正在恋爱呢!

    ②法语:手挽着手。

    ③法语:那种人没有……

    就这样,人们不断地谈论着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责难他,嘲笑他,这时,他拦着他所抓住的帝国议会的议员的路,一点一点地向他说明他的财政计划,片刻也不停顿地谈着,怕他乘机逃掉。

    差不多就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妻子离开他的同时,他遭到了官场中人最为痛心的事——他的升迁的路已经断了。这已成为既成事实,大家都清楚地看出来了,但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本人却还未意识到他的前程已经完结。不论是由于他和斯特列莫夫的冲突,还是由于他和他妻子之间的不幸,或者只是因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已经达到了他命定的极限,总之,在今年一年当中,他的前程已经完结,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了。他还是身居要职,他还兼着许多委员会和会议的委员,但是他却是一个一切都完了的、无可期望的人了。不论他说什么,提什么,人听起来好像都是早已知道的、而且是不必要的话似的。

    但是这一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界维奇并没有感觉出来,而且相反,在他不再直接参与政府活动以后,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明显地看出别人工作中的错误和缺点,并且认为指出改正的方法是他的职责。和妻子分离以后不久,他就开始起草关于新的裁判手续的小册子,这是他注定要写的关于行政各部门的无数不必要的小册子中的第一本。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不但没有注意到他在官场中的绝望处境,他不但不为此发愁,他甚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满意自己的活动。

    “娶了妻的,是为世上的事挂虑,想怎样叫妻子喜悦;没有娶妻的,是为主的事挂虑,想怎样叫主喜悦。”使徒保罗这样说。现在一举一动都受《圣经》指导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常常记起《圣经》上的这句话。他好像觉得自从他没有妻子以后。他就用这些改革计划比以前更热心地侍奉起上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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