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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玛雅)(2)



  “请继续说下去。”我引诱他再说。

  他深深望进我的眼里,有如在衡量我是不是个能够信赖的人。

  “她那一次来到奥斯陆,就告诉我,如果她有了那个神奇不老药,绝对二话不说分我一半。当然,我始终都没喝到什么‘神奇不老药’,不过那个感觉还是很棒。我瞥见她心里有种高贵的情操,作了选择绝不反悔。”

  我点点头。

  “这年头已经很少人会承诺什么永远的忠实。人们相聚都是只能同甘。但毕竟也有苦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很多人干脆切断关系,一走了之。”

  这时他变得热切起来。

  “我相信我可以一字不漏记得她说了些什么。‘对我来说,只有一个地球,一个男人。’她说,‘我的感觉如此强烈,因为我只能活一次。’”

  “真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我点点头,“但是后来怎么了?”

  他简单明了地说完了。喝完啤酒,他告诉我,桑妮亚在四岁半的时候走了,此后他们就无法再住在一起。太多悲伤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说。然后他就呆坐在那里,凝望着屋外的棕榈树丛。

  这个话题就此终止,只有我还很谨慎地想再为它注入一点生命。

  同时,我们的谈话也多少被打断,有一只蟾蜍跳上我们所在的垫高地板。它咯叻叫了一声,然后蜷伏在桌下,我们的脚边。

  “这是一只甘蔗蟾蜍。”他说。

  “甘蔗蟾蜍?”

  “它的学名叫做Bufomarinus。它们在一九三六年由夏威夷引进,好对抗甘蔗的害虫。它们在这里可活得兴高采烈。”

  他指指外头的棕榈树丛,我们看到四只或五只以上的蟾蜍。几分钟之后,我在潮湿的草地上,数到十几只蟾蜍。我在岛上待了好些天,却未曾一次看到这么多只蟾蜍。法兰克几乎像是吸引着它们一样,再不久,眼前就出现了二十几只。这么多只蟾蜍同时现身让我不由得恶心起来。

  我燃起一根香烟。

  “我还在想你说的那种不老药,”我说,“不是每个人都敢去碰它的,我想大部分人都只会把它搁在一边。”

  然后我将打火机立在桌边,悄声道:“这是个神奇打火机,你点着它,就会长生不老。”

  他凝视着我,没有一丝笑容。他的瞳孔仿佛正在燃烧。

  “不过要想清楚,”我强调,“你只有一次机会,决定之后绝不能反悔。”

  他完全无视我的警告,“这没有什么差别。”他说。不过即使在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能确定他会怎么做。

  “你只要正常的生命期限吗?”我严肃地问道,“或是你想要活在地球上,永远不死?”

  法兰克缓慢而意味深长地拿起打火机,点着了它。

  我觉得很感动。我在斐济群岛待了将近一个星期,如今我不再觉得孤独。

  “我们这样的人并不多。”我的肺腑之言。

  然后他第一次露齿微笑起来。我想他对我们的这一次会面和我一样感到难以置信。

  “不多,当然,不多。”他承认道。

  说完他探起身子,在啤酒杯上对我伸出手来。

  好像我们是某个特权俱乐部的会员。永恒的生命,法兰克和我丝毫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我们只是对生命的短暂感到惊骇不已。

  晚餐时间将至,因此我向他暗示,我们该为刚刚缔结的盟友关系喝一杯。我提议喝琴酒,他欣然同意。

  蟾蜍继续在棕榈树丛间聚集,我再度感到一阵反胃。我向法兰克自首,我还不太习惯房间里的壁虎。

  琴酒来了,服务生为我们准备餐桌,送上晚餐之际,我继续坐在原地,向天堂里的天使敬酒。我们甚至为那一小撮党羽喝了一杯,这些人对天使永恒的生命始终艳羡不已。法兰克指着棕榈丛中的蟾蜍,说我们也应该敬它们一杯,真是罕见的君子之风。

  “它们到底也都是我们的亲兄弟,”他直陈,“我们和它们的关系亲过小天使。”

  法兰克就是这样。他的头或许深入云霄,但他的双脚还是稳站在地上。前一天他还向我坦承,从纳地到马提搭的是轻型飞机,他并不喜欢这趟路。他提到有许多乱流,同时因为路程很短,没有副驾驶,心中一路嘀咕。我们边喝酒,他边告诉我,四月底他将到沙拉满加的一个古老的大学城去参加一场研讨会,而且前一天他打电话到会议中心,确认薇拉也已经登记,即将到场。问题是,她是否已然预知他们将在沙拉满加见面,对这点他一无所悉。

  “但是你希望如此吗?”我冒险说道,“你希望她会去吗?”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那天晚上,马拉福所有的餐桌都排在一起,并成一张长桌。这个点子是我促成的,因为有很多来客都是独自一人。安娜与荷西最早进来用餐,他们一进门,我瞥了那张八座创新尖顶高耸入云的明信片最后一眼,将它交给法兰克。

  “你留着!”他冲口而出,“我反正每一个字都记得。”

  我无法对他声音里苦涩的震动听而不闻,因此试着要让他改变主意。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他似乎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如果我自己留着,迟早我会把它撕毁。所以最好是你帮我保存起来。而且,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哪天会再见面。”

  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在他离开日期变更线岛之前,将明信片归还给他。但是法兰克离开的那天早上,马拉福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分了心。

  将近一年之后,我真的和这个挪威人再度相聚,像这样绝妙的巧合让生命更有滋味,它定期为我们滋生希望,期待确然有个神秘的力量在看顾着我们,时而拨弄一番命运之弦。

  机会向我宣示,在我眼前的,并不仅只是一张风景明信片。从今天开始,我还拥有法兰克写给薇拉的一封长信,那是在四月和她见面之后所写。我认为这是个人得意之作,因为这稀有的信件竟然落入我的手中——假如我不是在半年之后,在马德里巧遇法兰克,便不可能有此殊荣。我们甚至在皇宫饭店见面,他就是坐在这家饭店里写信给薇拉的。那是一九九八年十一月。

  在他写给薇拉的信里,法兰克形容我们在塔弗尼都见证到的一些事件。很可理解地,他谈到许多安娜与荷西的事,不过他也提到我们之间的一些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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