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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2)

  乔治瞥了眼杜伦离开的方向,从书桌上拿起了个信封,信封正面是空白的,并未封口。乔治抽出了里面的信纸,陆烧云在边上探头探脑地张望:“遗书?”
 
  乔治粗略扫了眼,将信纸叠好塞了回去,找来一个证物袋把这封信收了起来,这才说:“是的。”
 
  “自杀?”陆烧云震惊之余再次看向马修,他的尸体还未被带走,大半个脑袋被轰没了,身上穿着睡衣,下巴上冒着许多青色的胡楂,头发有些长,看上去很邋遢,一点儿作家的派头都没有。不过,既然他是个非常受欢迎的作家,自然不存在郁郁不得志,举枪自害的可能。难道是因为上个星期的那场葬礼对他的打击太大?那场葬礼是谁的葬礼?他的至亲?他的挚爱?
 
  陆烧云环视一圈,马修的书房正对着阳台,一面墙壁摆着个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类书籍,另两面墙壁上挂着些装饰画,一张可以称得上巨大的书桌上摆着一台台式电脑,一叠样式统一的笔记本,书桌上散落着不少铅笔,手机和钱包也很随意地摆在台面上。桌子一角还能看到一小罐糖果。
 
  陆烧云才想伸手翻他桌上的笔记本,就被乔治不客气地拽住,直接拖到了房间外头,对他道:“这里是犯罪现场,我想你得搞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陆烧云表示万分理解,他和马修说到底也没什么交情,他对他的自杀兴趣不大,只是他不干警探才没几个月,身处犯罪现场,难免手痒。
 
  乔治未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手痒”,打发了一个实习警探来给他录口供。陆烧云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实习生的问题,但他有些走神,眼睛还看着马修家里:典型的单身公寓,摆设很少,风格简洁,沙发上有些乱,大体上还是整洁的。与此同时,杜伦也正在被问话,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问询结束后,杜伦快步追上了陆烧云,神秘兮兮地对他道:“他们觉得是自杀。”
 
  “发现了一封遗书。”
 
  “遗书?”杜伦似乎并不知情,他张着嘴,“那……那这就是马修的绝笔了,是他的遗作!”
 
  这个编辑实在敬业得可歌可泣,都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着马修的作品。
 
  “难不成你还想把它收录进马修的小说集里?”
 
  “你也觉得可行是吧?”杜伦两眼放光,陆烧云移开了眼神,不适地说道:“我想这时候不应该讨论这件事吧,况且也得问问他家人愿不愿意他的遗书被公开。”
 
  但杜伦却不这么想,他追问起陆烧云这封遗书的去向,陆烧云看了眼在公寓里来回踱步的乔治,他可不想被安上泄露警方机密的罪名,敷衍着说自己不清楚后就赶紧走开了。
 
  马修的死上了当天晚上的头条新闻,自杀似乎已成定论。但比起自杀,更让人震惊的是随之曝光的遗书。电视台的记者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内幕消息,甚至还搞到了一份遗书的影印稿,从遗书的内容上可以看出马修极有可能是因为不堪盗用别人作品的压力而自杀。听到这里,陆烧云眼前不由浮现出杜伦的脸来,不知他看到这条新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或许这封遗书是从他手里流出的,盗作自杀疑云不正恰恰能提高马修的知名度吗?名声无论好坏,对杜伦来说应该一样都有利可图。
 
  新闻台还请来了书评家逐句逐行地分析马修的遗书,与他之前发表的作品进行比对,他们慷慨激昂地批评马修遗书相对于他的短篇作品在文笔和意境上的倒退,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马修盗作的说法。
 
  陆烧云打了个哈欠,书评员开始读马修的遗书了。内容如下:
 
  给我的父亲,
 
  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坦白,长久以来,这件事——这个谎言都困扰着我。从前我还能打着马虎眼将它敷衍过去,可就在一个星期之前,这事儿却让我彻夜难眠,甚至连安眠药物都无法帮助我获得片刻的宁静,我患上了神经衰弱。
 
  这病症的起因源自我对您和母亲撒的那个无耻的谎言——我成为了一个作家。这个谎言又滋生了许多虚假的故事:比如在您和母亲想阅读有我署名的作品时,我告诉您们,我常年在《纽约客》上进行专栏创作,但那都是给一个知名人士当枪手,因为稿酬优渥,而且我尚在积攒人脉,要知道一个毫无文学背景的年轻人想要在这个圈子里出头,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再比如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为了在我那已经成为上市公司高级主管的汤姆表弟面前给自己,也给您们挣得些面子,我夸下海口,声称我的创作生涯已然迎来巅峰,我即将在企鹅兰登书屋发表我的长篇处女作,编辑对我赞誉有加,甚至认为我可能因这本小说获得普利策奖。
 
  然而事实是,我并未成为一个作家,更可笑的是,我连一篇短文都没有在任何刊物上发表过。
 
  诚然,我对文学创作的热衷自我十六岁起就没有一丝改变,我每天坚持写作,从未放弃。我以《马修的失败人生》为题写过一篇中篇故事,杂糅了我的人生经历,这故事有个励志的结尾,包含悬疑,伦理,家庭,各种我所能想到的足够吸引人的元素。我对这个故事非常自信,完成之后一度觉得这是我三十多年来最完美的集大成之作,在精心修改了五遍之后,我向一间规模不大的出版社投稿了。
 
  但您已经知道了我人生故事的结局——我没有能成为一个作家。所以我那些失败的投稿经历我就不再累述了。大约是因为小说名字不太吉利的关系吧——那时的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我接连投了六家出版社都未获得任何编辑的青睐,去年七月的时候,我修改了小说的名字,我管它叫《马修,或许会获得幸福》,而后我进行了第七次投稿。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封退稿信。来自编辑怀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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