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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三部 第08节)(4)



    “怎样才能找得到新的条件呢?”斯维亚日斯基说,吃了一些凝乳,点上一支香烟,他又来参加争论了。“对于劳动力的一切可能的关系,都已经确定了,而且是经过研究的,”他说。“野蛮时代的残余,连环保的原始公社自然而然地消灭了,农奴制被废除了,剩下来的只有自由劳动;而它的形式是固定了的、现成的、非采用不可的。长工,日工,佃农——不外乎这些形式。”

    “但是欧洲对于这些形式已经感到不满了。”

    “不满了,正在探求新的。而且多半会探求出来的。”“那正是我所要说的,”列文说。“为什么我们自己不探求呢?”

    “因为这正和重新发明铁路建筑法一样。它们本来是现成的、早已发明了的。”

    “但要是它们不适合我们使用,要是它们并不高明呢?”列文说。

    他又在斯维亚日斯基的眼神里觉察出惊愕的神情。

    “啊,这样我们真要目空一切了,我们居然探索出欧洲正在探索的东西!这套话我听够了,但是,对不起,您知道关于劳动组织问题在欧洲取得的一切成就吗?”

    “不,不大知道。”

    “这个问题现在引起欧洲最优秀的思想家们的注意。舒尔兹·杰里奇派①……还有极端自由主义的拉萨尔②派论劳动问题的浩瀚著作……米尔豪森制度③——这一切都已成为事实,您大概也知道吧。”——

    ①舒尔兹·杰里奇(1808—1883),德国经济学家和政治家。储蓄信贷银行和独立合作社组织的创办人,他认为这可以调和工人和雇主的阶级利益。

    ②拉萨尔(1825—1864),德国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全德工人联盟”的创办人。他以得到政府支持的生产会社来对抗舒尔兹·杰里奇的独立的合作社组织。在这个基础上他和俾斯麦发生联系。“拉萨尔派”在工人问题上和普鲁士君主制度公开结盟。

    ③米尔豪森制度——工厂主多尔富斯在米尔豪森(法国亚尔萨斯的城市)创办的“关心改善工人生活协会”建造房屋,由工人用分期付款的方法购用。多尔富斯的“协会”是带有慈善目的的商业企业。它没有解决,也不可能解决工人问题。

    “我稍微知道一点,不过很模糊。”

    “不,您只是这么说罢了;无疑的,关于这一切您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自然,我不是一个社会学教授,但是这使我感到兴趣,而且实在的,要是您也感到兴趣的话,您应该研究研究。”

    “但是他们得出什么结论呢?”

    “对不起……”

    两位地主立起身来了,斯维亚日斯基又一次制止住列文想要窥看他的内心深处那种令人不快的习惯,就去送客去了。

    二十八

    列文那天晚上和女人们在一道,感到十分厌烦;他想到,他对于他的农业经营所感到的不满并不是特殊情形,而是俄国的普遍情况;他想到,要调整劳动者对于土地的关系,使他们劳动起来,能够像在他到斯维业日斯基家的路上所遇见的那个农家干活一样,这并不是梦想,而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激动。在他看来,这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而他应该试着去解决。

    向妇人们道过晚安并且答应了明天再留一天,好和她们一道骑马到皇家树林去游览一处有趣的占迹,列文在就寝以前走到主人的书房里去拿斯维亚日斯基介绍给他的、关于劳动问题的书籍。斯维亚日斯基的书房是一个大房间,四围摆着书架,中间有两张桌子,一张是摆在房间中央的大写字台,另外一张是圆桌,上面摆满了各种文字的新出版的报纸和刊物,在一盏灯的周围,像一颗星的光线一样排列着。在写字台旁有一个抽屉架,上面标着金字,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文件。

    斯维亚日斯基取出书来,就在一把摇椅上坐下。

    “您在那里看什么?”他对站在圆桌旁边翻看杂志的列文说。

    “哦,是的,那里面有一篇很有趣味的论文,”斯维亚日斯基说的是列文手里拿着的那本杂志。“看来好像,”他兴致勃勃地补充说,“瓜分波兰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腓特烈。原来……”

    于是,以他所特有的明快的语言,他概括地述说了那些新颖的、非常重要的有趣的发现。虽然这时列文一心想着农业经营问题,但当他听到斯维亚日斯基的话的时候,他暗暗问自己:“他心里藏了些什么呢?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他对于瓜分波兰的问题会感到兴趣呢?”当斯维亚日斯基说完了的时候,列文忍不住问:“哦,那么怎样?”可是并没有下文。他有兴趣的只是“原来”是怎样怎样。但是斯维亚日斯基并没有说明,而且认为不必要说明,这为什么引起他的兴趣。

    “是的,但是我对那位容易动气的邻人倒非常感兴趣。”列文说,叹了口气。“他是一个聪明的家伙,而且说了不少真话哩。”

    “啊,算了吧!一个隐蔽的顽固不化的农奴制拥护者,像他们所有的人一样!”斯维亚日斯基说。

    “您是他们的头领呀!”

    “是的,不过我是把他们领向另外的方向罢了。”斯维亚日斯基说着,大笑起来。

    “使我非常感兴趣的是,”列文说。“他说的对,他说我们的方法,就是说我们的合理的农业经营行不通,唯一行得通的是像那位温和的地主所推行的那种放债方法,或是索性最简单的方法……这是谁的过错呢?”

    “当然,是我们自己的。可是,说这行不通,这话是不对的。瓦西里奇科夫就行通了。”

    “一个工厂……”

    “但是我实在不明白什么使您那么惊异。农民无论是在物质或是精神方面都处在这样低的发展阶段上,他们对于一切他们觉得新奇的设施都要反对,这是很明显的。在欧洲,合理的经营方法行得通,就因为农民受了教育;因此,我们必须教育农民——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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