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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歌(第十一章)(5)



    桑霞微微一笑:“我们获得收益,那三伯伯呢?您不收取费用吗?”

    三伯伯往椅背上一靠:“不收费用,我吃什么呀?王家一家吃什么?按说我是收费用的,而且,收费越高的侦探越有价值。可是我要的价钱新四军付不起。”

    三伯伯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要的价钱是,立刻把阿沐给我送回来。”

    王沐天是三伯伯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结,桑霞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阿沐现在进步非常快……”

    三伯伯生硬地打断她:“我不管那些,你们说的进步我不懂。我只懂阿沐不能把小命丢在战场上,尤其是现在,老蒋要拿新四军开刀了。阿沐是他母亲的命根子,所以,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你,也不是为新四军,是为了阿沐。”他愤愤然地站起来,“这点茶水费,你们新四军该付得起吧?再见。”说完转身走出大门。

    桑霞盯着三伯伯的背影百味杂陈,这个在商界呼风唤雨的男人似乎老了,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承担的东西太多。她曾经以为他是复杂的,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很单纯,只不过是为了心中的那份感情。

    三伯伯前脚刚走,洪望梅后脚便赶到,桑霞看她随着一群外国人走进电梯,心里好奇,她家里不是出事了么,不知来这里干什么。

    洪望梅背着大帆布包站在各国红男绿女中间,盯着电梯的指示灯一层层地闪亮。一个西方男人低声开了个什么猥亵玩笑,几个女人同时大笑起来。洪望梅狠狠地瞪着他们,同时手伸进包里,掏出几张油印的文章。

    那几个西方男女尚未停下调笑,电梯停下,门打开,几人笑着走出去,洪望梅趁电梯门没关上,将几张油印传单狠狠朝着他们脊背撒出去。电梯里剩下的客人惊奇地看着这个满脸怒气行为怪异的女孩。

    洪望梅来到这里是要找报社的吴总编问罪的,吴总编是父亲曾经的学生,本来答应她要发呼吁释放她父亲的公开信,但却囿于日本方面的压力,临阵变卦,这让她残存的一点希望迅速破灭,心一横,索性直接闯到这里来了。

    到了楼顶花园入口处,洪望梅被一个守门人拦住:“小姐有入场券吗?”

    洪望梅假装翻着帆布包,抱歉地说,入场券弄丢了,守门人公事公办:“小姐,我也对不起:今天是英国三五牌香烟公司包场,请了很多记者和重要的客人,没有入场券不能进去。”

    洪望梅频频点头以示理解:“我知道。我是新闻报报社的记者,受邀请来采访的……”

    守门人将信将疑地打量洪望梅,她显得太年轻了,她低声下气地恳求说:“麻烦先生了!我大学毕业,刚刚进了这家报社,还在当见习记者,今晚你不让我采访的话,我的饭碗就要被敲掉的!”

    看着楚楚可怜的洪望梅,守门人心软了,让她把包放在面前的台子例行检查。洪望梅心虚,本能地把大帆布包往身后一掖:“包里就是写稿子的纸呀。”

    守门人不想再跟洪望梅啰唆,招呼不远处另一个年老守门人:“喂,你来检查一下这位小姐的包。”

    年老守门人慢腾腾地朝洪望梅走来,洪望梅有些慌,突然向门内闯去,灵活地在人群里钻着,进入了最密集的群落。

    酒会上,几个日本男女穿着和服跟其他客人鞠着九十度的躬。洪望梅看到一群中外记者在采访三五香烟公司的大班,便挤到他面前。吴总编辑也站在记者群中,看到洪望梅,他赶紧转过身回避。

    紧跟而来的守门人向记者群张望,一时看不见洪望梅。

    等一个记者的提问刚结束,洪望梅便装腔作势打开一叠油印纸张,向三五大班用英文提问:“请问,阁下对圣约翰的著名学者洪涧琛教授被日本宪兵抓捕一事有什么看法?”

    三五大班一头雾水,抱歉地笑笑,表示不知道这件事。洪望梅咄咄逼人地追问:“您不知道?这件事在上海,无论是华界还是租界都是家喻户晓的!”

    三五大班请洪望梅简短地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洪望梅提高了嗓门:“洪教授不向日本国旗敬礼,在教室里被日本宪兵打成重伤,又被抓进了宪兵队拘留所,为此上海学界震怒不已!”

    三五大班见多识广,无奈地耸耸肩:“这事听起来不新鲜,像日本兵素来爱干的。”

    洪望梅还想说什么,守门人的手从几个记者后面伸出,揪住她的胳膊:“小姐,请你立刻出去!”

    洪望梅极力挣脱守门人,向记者群外挤去,同时掏出一叠油印新闻稿,回身向记者们撒去。一时间,晚风里飘荡的全是劣质纸张印刷的英文新闻稿。三五大班捡起一张迅速地阅读,神情很快愤愤然了。

    日本客人们的木屐旁边也落了两张,捡起一看大惊失色:“反日宣传!”这事有损他们大日本帝国声誉,太糟糕了,他们紧张了,瞪着眼搜寻肇事者。

    洪望梅正往楼房的最高处——楼顶花园餐厅的水泥围栏上攀登,很快,她的双脚颤巍巍地站上了十几层楼楼顶的围栏边缘,看着脚下灯火璀璨的上海。

    日本男客大叫:“抓住她!她造谣!宣传抗日!”

    所有中外记者都担心地看着洪望梅。三五大班尤其担忧,慢慢地向她靠近。

    洪望梅摇摇欲坠地转过身,激愤地喊了起来:“我没有造谣,因为我就是洪教授的女儿,他们毒打残害我的父亲,我就是见证人。我叫洪望梅,今年二十二岁,是圣约翰大学三年级学生。我在教室里亲眼看见日本宪兵用枪托打我六十五岁的父亲。十几个士兵轮流用枪托打他,用脚踢他,直到我父亲七窍流血,昏迷不醒,又把他拖进宪兵队的囚车。为了什么?就是因为我父亲不愿意向日本国旗敬礼!先生们,女士们,日本军队占领了我们大片的国土,但是想占领我们的心灵,就由不得他们了,想让我们心服口服,踩在我们自己的尊严上,这也由不得他们。诚实地说,我们的感情能不能让他们征服,这也由不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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