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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歌(第九章)(4)



    王多颖吓得一缩头,端着基本空了的盘子站起来,可怜兮兮地向门口走去。她拧门把的声音惊醒了贺晓辉,他垂着头说:“对不起!”

    王多颖转身,充满歉意地笑笑说:“应该我说对不起。那么多嘴。”

    贺晓辉已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眼里却闪动着无限悲痛:“紫兰是我孩子的母亲。她生孩子的时候,让部队藏在村里,被日本鬼子杀死了。一个村的人都给杀死了。”

    王多颖震撼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多月之前。”

    王多颖叫了一声,手中的盘子差点掉在地上。“才一个多月!”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表情变得平静,但在他平静的背后一定藏着深邃的痛苦,藏着一些无法风干的秘密。

    小货轮轻快地飞驰在水面上,桑霞和王沐天坐在船甲板上,迎面的和风吹拂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和浓密的头发。桑霞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条薄外衣,披在王沐天的身上,王沐天一直对着水面发呆,忽然转头看着桑霞,眼神带着几分忐忑:“小霞姐姐,你对我了解这么多,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刚才我在想,要是今天早上在码头上日本兵发现了水果里藏的药品……要是那时候他们开枪把我打死,你在我心里还是个谜,我不就带着这个谜死了吗?”

    桑霞平静地注视着王沐天:“原来你一路上闷声不响,就是在想这件事?今天早上是很危险,要是他们真对你举起枪,你会后悔吗?”

    王沐天很用力地摇摇头,桑霞幽幽地说:“别这么急就回答,再想想,你才十八岁,也许你这一生会很精彩,该发生的还没来得及发生,你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我会很生气!”

    “为什么?”

    王沐天想了想,说:“因为……肯定是因为我事情做得不周到,表现得不够聪明,才露了马脚,才导致不可弥补的结局。那你呢?会后悔吗?”

    桑霞眼神划过一丝茫然:“我不知道……人大概非要到最后那一刻,才会知道自己是好汉还是孬种。不过我跟你说实话,我当时很害怕,怕到什么程度呢?我有个毛病,每天早晨七八点钟必须吃一块糖,不然会头晕心跳,严重的时候会发作低血糖。”她从裤子口袋拿出一块糖果,剥开糖纸,里面是黏糊糊的不成形状的糖果,她自嘲地笑笑,“你看,我就害怕到这个程度:糖在我口袋里化了我都忘了吃,恐惧把低血糖治好了!”

    王沐天看着桑霞把糖果扔进河水,他有些听不明白桑霞的话,正如他不理解死的意义。

    桑霞看着前方的水面,静静地说:“所以人要真的面临死亡的一刹那,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信仰看得比生命还重。昨天夜里在你家客厅,我碰见了洪望楠,我知道他正处在铤而走险的前一刻,正是在危险和安全的夹缝里,我特别想跟他谈谈……”

    “你跟他谈了吗?”

    桑霞摇摇头。

    王沐天有些好奇:“你想跟他谈什么?”

    桑霞的眼神渐渐好像燃烧起来:“谈谈我信仰的和他信仰的。可以不谈信仰本身,因为我知道,我和他的信仰很不同。我只想谈有了信仰的感觉。”

    王沐天看着她火辣辣的眼睛里出现一股痴迷,这种痴迷让王沐天看到了不一样的她。不过他还太年轻,他的青春还太朦胧,他还看不懂这些。

    桑霞继续痴痴地说,就好像有个人坐在她面前听她倾诉,语气充满梦幻色彩:“当你有了信仰,每天看到世人忙忙叨叨,庸庸碌碌,悲悲戚戚,你突然就不明白了:多大的事情啊?值得他们这样吗?所有琐碎小事都被他们当成大事去忙碌,去悲戚,去争斗。你会意识到,原来天下所有的事都是小事,都没什么了不得……你还会暗暗一笑,因为你的信仰是个伟大的秘密,是那些为小事悲戚争斗的人永远不会参透的大秘密。你会为这个伟大的秘密去死,因为和这个秘密相比,死也不是大事了。”

    王沐天傻傻地看着桑霞,桑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忍不住脸红了,嘲笑自己:“什么呀!一派胡言!小资情调!”

    王沐天找不到嘲笑桑霞的理由,他只能被她的那番话感动:“望楠哥哥一定会听进去的。”他看到桑霞眼里闪现出一丝柔情。

    小货轮顺着河道渐渐靠岸。一条舢板从岸边划过来,舢板上有两个年轻男人,都是一身中式衫裤,戴着斗笠,后一个看上去年纪跟王沐天差不多。桑霞看到他们,扭头对王沐天轻声交代:“这里我是第一次来,从来没见过这个交通站的人。你用暗语跟他们喊话。”

    王沐天马上依言而行:“喂,先生,胡老板让我带的木瓜我带来了。”

    站在船头的年龄比较大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同伴,表情有些惊讶,回话:“胡老板问,价钱能再降一点吗?”

    王沐天答:“都是发行的价钱。”

    “胡老板是你们老主顾了嘛,再降一点!”

    王沐天回头看了一眼桑霞,桑霞已经站起身肯定地说:“新四军交通站的人!”

    舢板快速地靠拢过来。两个男人跳上小货轮。刚才喊话的男人钻进船舱,不久又出来了:“老贺哪去了?”

    桑霞迎上去打招呼:“你是李叔江站长吧,我是桑霞。老贺在一次行动中受伤了,几天前动了手术,现还住在医院……”接着把王沐天推到他面前说:“这是我们刚发展的新同志,叫王沐天。”

    李叔江看看桑霞,又看看王沐天,语气充满轻蔑:“胡闹!一个是新同志,一个是女的!你们以为这是上海租界,有法国佬英国佬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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