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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三部 第04节)(7)



    家庭女教师道过早安之后,就开口冗长而详尽地说了一通谢廖沙干下的顽皮事,但是安娜没有听她;她正在考虑要不要带着她走。“不,我不带她,”她决定道。“我一个人带了我的儿子走。”

    “是的,真是坏得很,”安娜说,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膊,她毫不严厉地,却用一种使孩子又惶惑又欢喜的羞怯的眼光望着他,她吻了吻他。“把他交给我吧,”她对惊呆了的家庭女教师说,没有放下儿子的手,在摆好咖啡的桌旁坐下。

    “妈妈!我……我……没有……”他说,极力想从她的表情上探索出由于桃子的事他会遭到什么结果。

    “谢廖沙,”她等家庭女教师一走出房间就说,“你做了坏事,不过你以后不会再做这事了吧?……你爱我吗?”她感到眼泪盈眶了。“难道我能不爱他吗?”她自言自语,凝视着他那又惊又喜的眼睛。“难道他会站在他父亲一边来责斥我吗?难道他会毫不同情我吗?”眼泪已经淌下面颊,为了掩饰,她蓦地站起来,几乎跑一般地走到外面凉台上。

    下了几天雷雨以后,寒冷的、晴朗的天气降临了。在透过刚被雨冲洗过的树叶的灿烂阳光里,空气是寒冷的。

    她因为寒冷和内心的恐怖而颤抖了一下,那种恐怖在露天的清新空气里以新的力量袭击她。

    “去,到Mariette那里去,”她对跟着她走出来的谢廖沙说,然后她就开始在凉台的草席上来回踱着。“难道他们不饶恕我,不了解这一切是怎样出于不得已吗?”她自言自语。

    她站住了,望了望白杨的梢头在随风摇曳,它那刚被雨冲洗过的叶子在寒冷的日光里灿烂地闪烁,她知道他们不会饶恕她,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现在都会像那天空,那青枝绿叶一样对她毫无怜恤。她又感到一切都在她心里变成二重的了。“我不要,不要想了,”她自言自语。“我得准备。到什么地方去呢?什么时候走呢?带谁呢?是的,搭夜车上莫斯科去。安努什卡和谢廖沙,和几件必需用的东西。但是我首先得写信给他们两个。”她迅速地走进户内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在桌旁坐下,写信给她的丈夫:

    事已至此,我再也不能留在您家里了。我要走了,带了我的儿子一道。我不懂得法律,所以不知道儿子应留在双亲的哪一方;但是我带了他走,因为我没有他不能够生活。请宽大一点,让他跟了我去吧。

    她迅速而自然而然地写到这里,但是请求他宽大,她不相信他会宽大的,以及必须用什么打动人的话来结束这封信,这就使她写不下去了。

    我不能说我的过错和悔悟,因为……

    她又停下了笔,她的思想连贯不起来了。“不,”她自言自语,“没有必要这样写,”于是撕了信,她重新写过,没有提到宽大,然后封了起来。

    另外还得写封信给弗龙斯基。“我告诉了我丈夫,”她写着,坐了好久,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这是那样粗俗,那样不像女人。“我还能再对他写些什么呢?”她问自己。她又羞得满面通红;她想起了他的镇静,一种对他的怨恨之情使她把她已经写下一句话的信纸撕成碎片。“没有写什么的必要,”她自言自语,于是关上带吸墨纸的文件夹,她走上楼去,对家庭女教师和仆人们说她今天要到莫斯科去,就立刻动手收拾起行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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