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燃烧不了的木头

我躲在某个聊天室的角落,看旁人蜂蝶乱舞琴瑟胡拨。在人多时候最沉默,谁看到我的笑容也寂寞?
  这个人,是木头。
  他说一棵树,是一棵什么树?白杨还是青松?
  很老套的搭讪。我不理他。
  但他也不再说话。
  我要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偏要是白杨或者青松?
  他竟然没有回答我。我撇撇嘴角,下线。
  
  我早已经过了怀春的年纪。此时的网络,连一夜情都是过了时的玩意儿,谁还去谈爱情?
  我来网络,多半是午夜。万籁俱寂,我在幽暗的屏幕前冷眼旁观别人的如梦繁华,然后,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一些模糊的面孔入睡。已成习惯。
  应该说一下。我的网名便叫做一棵树。
  我喜欢上网,但不喜欢说话。恰如一棵树,茕然孑立。
  
  第二天的午夜,我再次进入昨天的聊天室。依然沉默。
  这次很快有人同我说话,他说,白杨冷傲,青松坚强。我想你无非这两种。
  我看这个人,又是木头。
  笑笑,对他说,都错,我是一棵翠柳。
  他马上说那不可能。
  我顿时一惊,的确,我一直自诩坚韧的女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在一家房产公司做着部门经理。甚至,前不久,卖了房卖了车,自己又投资了一家幼儿园。艰难困苦,常常午夜梦回里一个人枯涩独尝。那时柔弱的泪,不过跌在地板上盛开一朵美丽的花,哪个男人又能有幸亲眼所见亲手拭去?我已成铁石心肠,忘记红尘烟火。
  但我故做不屑,口气极度冷漠,我又不认得你,何必做出一副熟悉姿态?
  他说,但我认得你,你每天都挂在这里。
  原来他注意我很久了。心莫名剧烈的跳了一下。
  我打出一个调侃的表情,说,你偷窥我。
  他说,我为什么要偷窥呢,现在有谁可以阻止我凝望着你?
  我的脸被他直白的话说的热起来,我想大概是红了吧,竟然有隐隐羞涩的感觉。我拿锤子在他头上一砸,说,我可以!
  他说,你也不可以!
  我气愤,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可笑的是,他竟然一本正经的介绍他自己。
  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经理。34岁的灿烂年华。一个人来这座城市工作。有一女儿。呵,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教人羡煞。
  念及我自己,是不是我们都太倔强,谁也不肯回头,才枉留一世的匆匆?
  我想起向秀。
  那个疼我爱我给我一个儿子的向秀。
  如今,你在何方?是否还会在牡丹开放的时节,为谁吟一句,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燕双飞?
  我不禁难过,那一瞬,我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有何种与众不同,会如此平和的向我炫耀他的幸福。我请求加他做QQ好友。他很快通过,并且加我。
  我上来第一句嘲笑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得手了?
  他打个问号说,我本无所求,得手什么?
  我不耐烦,说,我看看你。
  他倒听话,马上发视频过来。
  说实话,他是面貌清秀的男子,连眉宇间都洋溢着满足。
  他问,怎么看不到你?
  我说,我没有摄像头。
  他说,那我岂不是吃亏了?
  我哼一声,随手关掉视频。那个面孔在屏幕上消失的刹那,我分明听到自己的心长长的叹息一声。
  我告诉他,我一个人过,给饭店当服务员。简单的生活,如此而已。
  然后下线。
  
  后来便常常在网络遇见这个叫做木头的男人。高兴时便搭讪几句,不高兴便不理他。他总是能掌握这个火候,倒让人不觉得讨厌,甚至在空虚时平生些许依恋。
  
  终于有一天,向秀打电话来,他说,万万,我要结婚了。
  啊?
  我头上平空响了一声炸雷,虽然我们离婚了,但我总觉得我们都是小孩子一样一时的赌气,那个肯为我在大雨磅礴的夜晚跑出去买汉堡,那个肯为我在街头蹲下来系鞋带,那个让我在他的臂弯里睡了三年的男人,他就要真的离开我了,永不回头!
  我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失声痛哭。
  泪水中我看见手机屏幕上一条短信:万万,你是个值得爱的女孩子。
  向秀,你带着你所有的温柔,与谁远走?
  我开始痛恨我的倔强,我的蛮横。若不是我轻吻了那个男子的额头,若不是那一瞬间偏就让他看见,若不是我懒得和他解释,若不是我自觉窦娥含冤吵着要离婚,若不是在后悔的刹那我就回头是岸,我的向秀,怎会让另外的女子挽上他的臂弯?
  其实,那个我初恋的男子就要出国,他流着眼泪对我说,万万,也许我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国度让我唯一想念的,就是你,你,能再给我一个吻吗?
  我曾经爱过的男子,我无法拒绝。
  上天注定。我又何苦挣扎?
  
  我哭着打开电脑。木头的头像赫然鲜亮。
  我对他说,洛水边,我等你。
  
  当我跑出去的时候,我才发觉,此时外面的瓢泼大雨要比我的眼泪凶猛得多。
  洛水。
  今天,我在这里悼念我过往的幸福。
  倘若我淹死在这里。会不会有一位诗人也为我写下流传千载的生花文字?
  
  诗人没有。木头却来了。他打着伞。一言不发的站在我身边。
  我扭头看他,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便便大腹。满精致的一个男人。上天待我如何?一个走掉,立刻又来一个。只可惜,这个也是不自由的养花人。
  他的伞遮到我头顶,我冷冷的说,我想淋雨。
  他马上扔掉伞,大雨毫不留情的打湿了他的衣服。
  我说,你何必?
  他面无表情的说,你在这里哭,我帮不上你,只好如此。
  我有一丝感动,说,借你的怀抱给我哭,可以吗?
  他便一把揽过我,任我在他的胸前哭了个天昏地暗风停雨住。
  后来,他送我到寓所楼下。我问,上去坐坐?
  说出口已是后悔,斯时斯地,明显是一个暧昧的暗示。
  但他婉拒,我还有事。随即礼貌告别离去。
  
  很快上网。他说,你是我想象里的女子。长眉细眼。无限风情。
  我已平静,只对他说两个字,谢谢。
  然后睡下。竟然很快睡着,梦里看见一个女子穿着洁白的婚莎依偎向秀,我笑着祝福她,却无法看清她的脸。
  
  再见木头。竟然是在出差的路上。我差一点认不出他。他笑着说,去哪?
  我略一愣,啊,出差。
  他说我是木头啊。
  我一下笑起来,旅途寂寞,管他有心还是无意。
  
  一路下来,我们已熟悉如朋友。他的家竟然安在我要出差的城市。天,我却自做多情以为他偷窥了我的行程,专为陪我而来。不禁一阵失望。他歪歪头,要不我先请你吃饭来尽地主之谊?
  我说不,我才不影响你家团圆之乐。
  他盯着我,就我和你。
  我有获胜的窃喜,甚至忘记了那一餐都有何美味。
  
  那个夜晚,木头回到了他的城市,却没有回家。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他说,万万,我喜欢你。
  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我说,木头,我喜欢你。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号码的时候分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唔,我有些事耽搁了,明天才回……不要等了,你们吃……明天见。
  我如梦方醒。终究,大雁飞倦了的时候要回巢去,梁园虽好,岂是久恋之家?
  
  但他还是吻了我。我们那么热情的纠缠。他的手一路下去,忽然一颤。我便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额头有汗珠渗出。我说,木头,你想要吗?
  他艰难的咽了口气,忽然闭了眼,从我身上翻了下去,才大口的喘气。
  我伏在他赤裸的胸口,拨弄他的**,说,木头,你没有勇气。
  
  是的,其实我也没有勇气。
  否则,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们到底没有**。
  午夜深处,我支起脸,看身旁这个男人的。他虽然闭着眼,但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敢醒来。
  
  第二天我醒来时木头已经离开。
  枕边有一张纸条,很遒劲的字,万万,你睡的样子真好看,我喜欢你。
  
  但是木头,我不是一把烈火。或者,你被那夜洛水边的大雨淋湿。
  
  再回到洛阳。我们依旧在午夜的网络上聊天。只不过已随便得多。偶尔有谁邀谁过来,但都如蜻蜓点水,轻轻触及,涟漪未起便已悚然惊觉。
  我凝视着木头的头像,他还在闪动,我没有看。良久,我轻轻一点,这个叫做木头的男人,消失在我的网络世界。随着这个头像的湮灭,我告别了那个聊天室。我才想起,我们竟然都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我们从此永诀。
  
  这时,我的QQ有人说话。
  他说,我是一支烛火,等你飞蛾来投。我愿为你熄灭了自己,只为成全你投火的一段传奇。


    作品集不懂江湖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