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种人生
时间:2021-09-22 作者:天下溪 点击:次
1、“白色主题”旅馆
我在前台值夜班的时候,那个住在311房间的客人又晃荡到我面前。其实在半个多小时前,这家伙就已经晃荡过一圈,我以为夜猫子终于回房睡觉了,没想到他又出现在大厅里。
他金色卷发剪得极短,有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看起来像个长相秀气的男孩,或者特别中性化的女孩。之前我就发现自己很难依靠长相判断对方性别,所以特地翻看了住客登记簿。
诺兰·塔珀,这是他登记在簿的名字,入住时间是我接班前一个小时。这会儿他依旧穿着一身宽松的条纹睡衣,幽灵般游荡在无人的大厅,微陷的蓝眼睛写满忧郁的阴影——也许只是睡眠不足的阴影。
片刻后,他走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我睡不着。”他沮丧地说。
我倒是困得要死,却不能睡,要不咱俩换换?我在肚子里吐槽,带着职业微笑建议他听听轻音乐、喝点热牛奶,或者干脆去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点安眠药。
“不是的,实际上我很困,但是……”他迟疑着说,“我不敢睡着。”
“为什么,怕做噩梦?”希望我的口气听起来不像讽刺,我可不想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投诉。
“噩梦?比那更糟,简直就是灾难,而且没完没了。”他把双手撑在台面,往前探了探身子,盯着我问:“你有过这种情况吗,当你睡着后,发现自己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名字到身份到经历?”
“当然,有时我会梦见自己中了彩票头奖,成了个亿万富翁之类的。”
“我说的不是做梦!”他有点焦躁地打断我,抓了抓短短的卷发,“我确确实实成了另一个人,姓名、工作、家庭、经历、生活中的所有细节,手头正在做的事情,都是清晰真实的!就像现在,我叫诺兰·塔珀,住在一家叫‘白色主题’的破旅馆里,正死马当活马医地试图跟完全不相信我的前台沟通——或许这也是我睡着后无数身份中的一个,等到明早醒来,我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又有了个新名字!”
我终于忍不住嘲笑的语气:“你的意思是你在梦游,而我不是真实存在,只是你梦境中的路人甲?抱歉,或许我们中的某个人精神方面有问题,但绝对不是我。”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从旁边拖过一张圆凳坐下,看起来是跟我杠上了。“你不明白……反正一个人值班也无聊,不如跟我聊聊,就当听故事,行吗?”
我想了想,长夜漫漫,听一个怪人讲故事也没什么危险,论体格他比我小了整整一号,就算起冲突我也不吃亏,更何况他长得的确很养眼。
看到我点头,他似乎有些高兴,就像个装太满的酒杯,泡沫直往外吐:“我得想想先从哪个说起……就最近的那个吧。”他开始讲述自己梦境或幻觉中的另一段人生。为了便于区分,我在本子上记下相应的名字。
泰勒正开车行驶在黑夜的州际公路上。车开得久了,他有点腰痛,枪柄顶着啤酒肚的感觉不太舒服,他拔出手枪,搁在车头的置物格里,反正副驾驶座上还有个全副武装的同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真够呛的,连夜‘游车河’。”他的同事马修说。
“你指的是我们,还是后面那个人渣?”泰勒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后车厢的一个镣铐加身的囚犯。
“当然是他。我们辛苦一晚上就完事了,这倒霉蛋得从一个监狱转到另一个监狱,过两三天再转到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一个月只有五天能睡在床上,新人新环境,到处碰壁,永远没有安全感,游个一年半载的,再硬的硬汉也得求饶。这损招是谁想出的,太他妈折磨人了。”
“别告诉我你的同情心多得没处放,他可是个杀人犯。”泰勒说。
马修耸耸肩:“我只是就事论事。”
泰勒正要开口,车右前灯突然熄灭了,前方能见度顿时降低不少,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咒骂了一声,停车熄火后再启动,车灯又亮了起来。
“又是接触不良?”马修问,“要不要停下来修一下?小心别出事故。”
“可能是线头老化,我早说这车要拿去彻底整顿,上头没重视。”泰勒说着,放慢车速,“没事,深更半夜的,别说车了,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前头有个大弧度的拐弯,他一打方向盘,两个车前大灯蓦地全暗了,“见鬼!”他叫道,凭借印象拐过了那道岩角。
紧接着,前方两束炽白亮光刺痛了他的双眼,随即是刺耳的刹车声。交汇车!泰勒在大脑中尖叫,疯狂地打着方向盘,在猛烈的撞击感与巨响声中,他失去了知觉。
“然后呢?”我问诺兰。
“没有然后了,我醒来后就不是泰勒了,新名字叫金斯利。”
“好吧。”我在本子上写道:一个名叫泰勒的四十岁狱警,负责与同事押送一名杀人犯转狱,因为车灯故障,深夜在州际公路上发生事故。在后面我点了个省略号,然后另起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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