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安娜·卡列尼娜(第二部 第02节)(4)



    贝特西公爵夫人的丈夫,一个温厚的肥胖的男子,一个酷爱搜集版画的人,听见他妻子有客,在去俱乐部之前走进了客厅。他轻轻地踏过厚地毯,走到米亚赫基公爵夫人面前。

    “您觉得尼尔松怎样?”他问。

    “啊,您怎么可以这样偷偷地走到人家面前来哩!您把我吓坏了!”她回答。“请不要和我谈歌剧;您是不懂音乐的。我宁可迁就您,谈您的陶器和版画。哦,您最近在您老去光顾的那些古玩店,买了什么珍宝吗?”

    “您要我给您看吗?可是您不懂这一套。”

    “啊,给我看看吧!我向那些……他们叫做什么呢?……那些银行家领教过哩……他们有精美的版画。他们拿给我们看了。”

    “啊呀!您到许茨堡那里去过吗?”女主人从茶炊边问。

    “是的,machère①。他们请了我丈夫和我去吃饭,并且对我们说席上的酱油花了一千卢布哩,”米亚赫基公爵夫人大声说,感到大家都在听她。“其实是顶劣等的酱油,带点绿色。我们不能不回请他们,我给他们吃的酱油却只用了八十五戈比,大家都很满意。我可买不起一千卢布的酱油呢。”——

    ①法语:亲爱的。

    “她真了不起呢!”女主人说。

    “真了不得哩!”又有谁说。

    米亚赫基公爵夫人的话引起的效果总是如此,这种效果的秘诀就在于她虽然说话常不得体,就像现在一样,但她说的话却很简单,多少有点意思。在她所处的社会里面,她的这种话就产生了最机智的警句的效果。米亚赫基公爵夫人从来不明白它为什么有那种效果,她只知道它有,而且利用它。

    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在听,而公使夫人周围的谈话就停止了,因此女主人竭力想把两方拉拢来,她转向公使夫人说:

    “您当真不喝茶吗?您到我们这边来吧。”

    “不,我们这边惬意得很呢,”公使夫人微笑着回答,然后她继续谈那已谈开了的话题。

    这是非常愉快的谈话。他们在评论卡列宁夫妇。

    “安娜去莫斯科回来以后大变特变了。她有些奇怪的地方,”她的朋友说。

    “主要的变化是她随身带回来阿列克谢·弗龙斯基的影子,”公使夫人说。

    “哦,那有什么?格林①有篇童话就是讲的一个没有影子的男子,一个失去了影子的男子。这是他犯了什么罪所受的处罚。我可从来不明白这怎么会是处罚。但是女人倒真是不高兴没有影子哩。”——

    ①格林兄弟为德国有名的童话家,兄名雅各(1785—1863),弟名威廉(1786—1859)。

    “是的,但是有影子的女人多半没有好下场的,”安娜的朋友说。

    “您这烂舌根的!”听见这些话,米亚赫基公爵夫人突然说。“卡列宁夫人是一个难得的女人。我不喜欢她丈夫,可是我非常喜欢她。”

    “您为什么不喜欢她丈夫?他是一位那样出色的人物,”公使夫人说。“我丈夫说就是在欧洲也少有像他那样的政治家呢。”

    “我丈夫也对我这样说,但是我不相信,”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说。“假使我们的丈夫没有和我们说过什么,我们就会看到事情的真相;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我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傻瓜。我说这句话只能低声的……但是这实际上不是使一切都明白了吗?以前,当我听了人家的话把他看得很聪明的时候,我尽在寻找探索着他的才能,而且以为自己是傻瓜,所以看不出来;但是我一说,①哩,虽然只是低声地,而这么一说,一切就都清清楚楚了,可不是吗?”——

    ①他是一个傻瓜

    “您今天多么恶毒呀!”

    “一点都不。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傻瓜。哦,您知道谁也不会说自己是傻瓜的。”

    “谁也不满足于自己的财产,谁都满足于自己的聪明。”外交官重述着法国的名言。

    “正是,正是啦,”米亚赫基公爵夫人连忙对他说。“但是问题在于我不能让您任意诽谤安娜。她是那么可爱,那么魅人。假使大家都爱上了她,像影子一样地跟着她的时候,那她有什么办法呢?”

    “我并没有想责备她!”安娜的朋友替自己辩护似地说。

    “假使没有人像影子一般跟着我们,那也不能证明我们就有责备她的权利。”

    这样很得体地奚落了安娜的朋友,米亚赫基公爵夫人就站起身来,和公使夫人一道加入了桌旁的一群,那里正在谈论普鲁士国王。

    “你们在那边说什么人的坏话呢?”贝特西问。

    “卡列宁夫妇。公爵夫人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描绘了一番,”公使夫人带着微笑在桌旁坐下说。

    “可惜我们没有听到。”贝特西公爵夫人说,望着门口。

    “噢,您终于来了!”她在弗龙斯基走进来的时候微笑着转向他说。

    弗龙斯基不只和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认识,而且每天都看见他们;因此他带着悠闲自得的态度走进来,就像一个人回到他刚刚离开不久的人群中来一样。

    “我从什么地方来吗?”他回答着公使夫人的询问,说。

    “哦,没有法子,我只好自白了。看滑稽歌剧来哩。我相信我看了总有一百次了,始终得到新的乐趣。妙极了呀!我知道这是有失体统的,但是我看歌剧就打瞌睡,我看滑稽歌剧却可以看到最后一分钟,而且津津有味。今晚……”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