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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阁是座城(第七章)(12)



    手机上果然又来了好几条短信,每一条都是更悲切的乞怜。从一条条信息到达的时间分秒计算,它们也许被段凯文“一不小心”窥见过。最后一条信息是阿专发的。阿专发信息之前还给她打过两通电话。阿专的短信是给老史帮腔的,五千块必须借给老史,让他去付黑摆渡的偷渡费,不然那黑摆渡会干掉他。

    晓鸥马上忘掉自己各个小抽屉里的麻烦和委屈。一个按键就拨通史奇澜手机。

    “怎么回事?”

    “晓鸥姑奶奶,哈哈,你可来搭救你史大哥了!”老史仍然一副没正经的腔调。

    “你不是去香港办展销会,顺便到妈阁来看我的吗?”

    “就五千块,老妹子就别老提那不开的壶了!阿专可是看见那家伙了,为了五千块能要人一条命的家伙!”

    “……史奇澜你记着,这五千块是我梅晓鸥送你的,你就当丧葬费收了吧,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哪儿能不看见我呢?我还欠你一千三呢!”

    “一千三我不要了!反正你是还不回来的!”

    “真不要了?”停了一拍之后,老史问道。

    她没说话。她反正可以去拖他的贵重木料制品和雕刻。

    “你不会不要的!你不要我也得让你要!要不这样好不好,老史死了以后所有遗产办个基金会,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她还是不吱声。

    “你不想知道基金会的名称?”

    “想知道。”

    “那我告诉你……”

    “你什么时候死?”

    老史又是一个停拍,然后大笑起来。她从来没听过比这更自暴自弃的笑。

    “我死之后,我所有的遗产所有的钱,养老婆孩子的刨出去,其他全部捐给梅晓鸥‘戒赌基金会’。”

    晓鸥不等他说完,就把手机挂了。然后她马上给阿专发了短信:“给他五千,回去我还你。”正在发信息的时候段凯文回到了座位上,一脸的未尽事宜,暂时顾不上注意晓鸥。

    段凯文开始给自己和晓鸥盛汤,晓鸥轻柔夺过汤碗。她是贱货是没错的,对老史的可怜段总有份儿了。老史可怜到差点为五千块被人杀了的地步。那只被无数只手抢蛋的母鸡漫画在晓鸥脑子里动漫起来。无论他史奇澜创造多少利润都没用,利润在产生之前已经归属一帮受益人了。他这只产蛋量奇高的母鸡下辈子的产蛋额都算上,也满足不了那些抢蛋的手。老史的沦落让她动柔情,而柔情总要有施于人。段凯文占了便宜,接过那碗如奶汁般纯白的汤。

    “你没事吧?”

    晓鸥摇摇头。汤很鲜美,润物细无声地浸入她的脏腑。跟段凯文她有什么苦可诉?一诉苦就把药柜上多个小抽屉都打开并弄翻了。

    “对不起啊,刚才你的手机收到好几个短信息,十万火急的,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段看着她,微微埋下脸,想找她的眼睛,好比大人硬把自己的脸挤进孩子的视野。整天想大事做大事的男人突然意识到别人也会有大事发生。女人也会有大事。

    晓鸥“从何说起”地笑笑。最战无不胜的就是她梅晓鸥这时的可怜楚楚。

    “告诉我啊!”段总又成了“总”,有点烦人。

    她把史奇澜的赌博史简单讲述给段。害己害人的一个大才子,欠了她一大笔债,连五千块偷渡费都拿不出,差点被黑帮杀掉。段总面无表情,但晓鸥知道他字字都听进去了。他是当自己的下场听的。他是当一个借鉴或启迪听的。

    “哦,你就是为这种垃圾哭。”听完后段说。

    阿专的短信回来,问晓鸥是直接把五千偷渡费付给黑摆渡,还是给史奇澜,让他自己去付。阿专多了个心眼。这心眼该多。跟下三滥打了小半辈子交道的阿专,可以在心里穿下三滥的鞋去走下三滥的心路,完全知道怎么拐弯抹角。假如把五千块给老史,够老史到一个下三滥赌档里玩小牌玩上半夜一夜的。

    晓鸥回复说:“直接给摆渡。想得周到,谢了。”

    既然段凯文已了解史奇澜的历史,不如让他跟进正发生的章节。她把阿专和她的沟通说了一遍,她正眼平视他。但愿您的下场不同,段董事长。

    “说不定他是装死给你看的。”段推理道。“说不定他不觉得欠你债。他觉得你挣够了,是用他挣的。”

    梅晓鸥当了十年叠码仔,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奇论。她瞪大眼睛,梅大榕的好奇纳闷目光从里面发射出来。假如当年梅大榕领教段凯文的奇论,说不定用不着跳海。

    “怎么是用他挣的?”

    段凯文没有直接回答。喝了几口汤,他开始拿他一个赌鬼朋友的话支撑他的奇论。叠码仔挣的最牢靠的收入是码佣,走多少码子,无论赌客和赌厅谁赢,他们的收入是走码量的百分之一。一个赌客跟赌厅一夜结局的输赢可能只有十万,但十来个小时的夜晚赢了的输回去,输了的赢回来,进进出出的走码量几百万都常见,那么这个巨大的走码量(Rolling)产生的百分之一码佣便是何等巨大!鹬和蚌搏杀,最后谁杀死谁,得利的都是渔翁。所以段那位赌鬼朋友便理直气壮地赖账:叠码仔用他赚那么多码佣,他凭什么还钱?让叠码仔还赌厅钱去,史奇澜的赖账很可能同出一辙。评估完晓鸥的形势,段往椅背上一靠。

    “你啊,不容易啊,面对什么样的顽敌啊这都是!”

    晓鸥躺到酒店床上才突然想到,段凯文是不是也把她晓鸥当了女渔翁,也用这怪论支撑他的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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