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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日记(11)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在我们头顶炸开,就在这一夜将尽之时,这片岛屿仿佛一下又回归了黑暗。
 
  我没有听到来电的铃声,一定是气象员自己打的,我死死地盯着他,只见气象员紧紧攥住电话,就像握住救命稻草,他脸色煞白,嘴唇颤抖:“麦……麦金托什上校请您去他的办公室,就现在。”
 
  我一下跳起来,抓起记录册和日记本,转身就跑。
 
审判
  杰森·贝辛格并没有死,此刻我坚信。
 
  贝辛格带着他的全体机组逃亡了,就在那个最恶劣的日子,那场全面禁飞的热带风暴中。
 
  当时一定没有人料到,谁会有胆量在那种条件下起飞。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办到,只要一架轰炸机能悄悄滑上跑道,桨叶开始旋转,机头迎着风雨,隆隆的引擎声将完全被天气掩盖。
 
  杰森·贝辛格就坐在驾驶舱里,搭载着他的战友,其中还包括阿特·托德。贝辛格或许艰难地控制着操纵杆,驱使轰炸机笨重的身躯,沿着跑道向前滑行,越来越快,直到尽头,起飞,离地,向上拉升,机翼在狂风中摇摆,向波涛汹涌的海面飞去。
 
  这些都是我的想象。在我的想象中,贝辛格戴着皮帽,带着护镜,也许还嚼着口香糖,我却依旧没能看清他的样子。
 
  我正在奔跑,雨点扑打在脸上,我用手使劲抹去,我的肩头上扛着一把铁锹,是我临时找来的,我正在向岛上唯一的一片墓地跑去。
 
  我相信贝辛格没有死,我相信阿特·托德造了假,那日记是他提前写好的,只要我能证明贝辛格的墓穴里没有他的尸体,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此时此刻,时间变得无比紧迫,我感觉有人紧随其后,森林里到处有人在追赶包抄我。我一刻也不敢停,一口气冲出森林,奔向沙滩与山丘接壤的那片泥地。在那里,密密麻麻的十字架组成的坟场,就像末日般静静地伫立在海边。
 
  我感到一阵战栗,几乎跌倒。
 
  我踉跄着进入墓地,身后拖着铁锹,走在一排排木制的十字架之间,努力搜寻着贝辛格的名字。
 
  终于,在一块无名墓碑前,我停下脚步。哪儿也找不到贝辛格,而我眼前,这里是唯一一座没有名字的坟墓,埋葬一个没有死去的人,再合适不过。
 
  我踢倒了十字架,就在那个地点,开始一铲一铲向下挖,越挖越深。雨水不断灌进我挖开的坑中,最后我整个人站进水坑里,已经非常深了,可还是没有挖到棺木。
 
  大雨滂沱,正在这时,从水里浮起来一样东西。
 
  我弯下腰,伸出手,铁锹一失手落入了积水,踪影全无。我立即抓起那个漂浮的东西,发现那是一片白色的纱布,是医院用的那种,包裹伤口的棉质纱布,但我没办法把它拽起来,因为它在水底下的部分,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于是我用力拉扯,纱布极其柔韧,立刻就变了形,我感觉到,水底的东西,非常沉,但正在开始松动。
 
  突然间,我被无数双手抓住了,他们抓住了我,把我从坑底提了上去。
 
  我大喊大叫,拼命挣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也不清楚抓住我的人是谁。总之,我被按在潮湿的沙地上,完全被压制住,感觉四周人很多,七手八脚,脚步嘈杂,我听见远方海浪的声音,觉得连耳朵里都灌满了沙。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低矮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身下的床单都湿透了。帐篷顶上吊着一盏汽灯,一只蛾子在打转,我看见那块肮脏的斑痕还在那儿,就在我的头顶,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的帐篷。
 
  “你醒啦。”有一个声音说。
 
  我转过脸,看到我帐篷的另一边,站满了人,他们全都看着我,鸦雀无声。
 
  而在所有人前面的,是麦金托什上校。许久不见,他坐在我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被揉烂的稿纸,稿纸已经被展开了,我感到内心一阵惶恐。
 
  麦金托什上校就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把帐篷的两侧划分开来,我这边就像一片禁区。
 
  “你正在发着高烧,调查员先生,”麦金托什上校道,“好在,我们及时找到了你。”
 
  我浑身疲惫不堪,头痛,目光难以聚焦,脑袋里也一片混沌。
 
  “我怎么了?”我吃力地问。
 
  “你昏迷时一直在大叫,谁也听不懂你在叫什么。”上校说。
 
  “我……我不记得了,我说了什么吗?”
 
  上校一双冷峻的眼睛凝视着我,仿佛在考量我的话是真是假。
 
  最后,他开口道:“你一直在喊:‘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请问,你看见谁了?”
 
  我看见谁了?
 
  我也不知道,我感到头痛欲裂,头痛前的记忆似乎不复存在。“阿特……阿特·托德,”我终于抓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阿特·托德的日记,那日记的最后一篇是假的,他伪造了,他……逃跑了。”
 
  “你烧糊涂了,在说胡话,调查员先生。”麦金托什上校说着,忽然伸出手,动了动手指,一个士兵立刻从他背后走上前,手里捧着搪瓷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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