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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中)(3)


玉妍本有着身孕,体态慵憨,闻言便支着腰身笑道:“可不是么?三阿哥是贵妃姐姐亲生的,自然不必说,便是大阿哥,得贵妃姐姐抚养,也是调教得极能干的呀!”
另一常在道:“大阿哥是皇上长子,自然更要有所承担些。也亏得纯贵妃娘娘多年来悉心照顾呢。”
海兰与如懿听着她们嘤嘤呖呖地说话,不过相视一笑,便站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向着大行皇后的灵位跪下行敬酒礼。如懿与绿筠并排跪着,绿筠敬完酒,低声向如懿道:“听说方才永璜又去看过妹妹了?”
“略坐坐就走了,哪里谈得上又去看过?”
绿筠似笑非笑:“到底妹妹是抚养过永璜的,难怪永璜老这么惦记着。我就不一样了,呕心沥血抚养了那么多年,知冷着热的,怕人闲话说不疼永璜,比对自己的阿哥还上心。闹了半日,还是不如妹妹。”
如懿的口气极温婉,含了几分谦逊之色,道:“我只抚养了永璜那么点时候,永璜就惦记着,别说姐姐你这么对永璜用心。永璜是个有孝心的,姐姐放心就是。”
绿筠穿着一袭浅银色夹玫瑰金线云锦宫装,裙摆有深一色的银线夹着玄色丝线密密绣着团寿纹样,满头白纷纷珍珠珠流苏如寒光轻漾,在殿中光线掩映之下,更显冷清,恰与她此时疏远与不信任的语调一般:“永璜有没有孝心,果然是娴贵妃知道的更多。我这个做养母的,到底是白心疼了。”她长长地嘘一口气,“只是没有自己的儿子,大行皇后走下来的地方,就别痴心指望着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大行皇后不也是因为这个羞愧而死的么?”
如懿回过首,见永璜与永璋并肩而立,领着诸位阿哥在灵前尽孝,端然是长兄风范,十分引人注目。连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亦十分得体,领着诸位同辈的福晋,进退得宜。
玉妍跪在绿筠身后,听见二人这般低声言语,眼瞅着妃位以下的嫔御们都退得远了,不觉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慵慵笑道:“娴贵妃不是好歹还抚养着永琪么?怎么看着旁人的孩子那么眼馋,连纯贵妃的养子您瞧着也是好的。其实您也不怕,不过才过了三十一岁的生辰,便要拼着力气生养一个,也是不难。到底,孩子还是亲生的好啊!”
如懿听玉妍尖酸,便淡淡道:“是啊。不经嘉妃提醒,我总都忘了自己已经年过三十。其实细算起来,咱们姐妹都是差不多的。嘉妃不也三十六岁了么,这样怀着身孕,还要按着规矩行祭礼,真是辛苦了。”
玉妍与绿筠都是康熙五十二年生的人,足足比如懿大了五岁。若要拿年纪来细论,她们自然是论不过如懿的。海兰跟在如懿身后,笑得轻巧和婉:“其实细论起来,咱们的年纪都大过了娴姐姐,只不过娴姐姐的位分比我与嘉妃高,所以咱们都得称呼一声姐姐。宫里嘛,总是先论位分,再论年纪的。”
海兰本就是和声细语的人,说得又在情理之中,玉妍虽然不忿,但也不能驳嘴。正巧意欢敬香上前,听得几人言语,细巧的眉眼斜斜一飞:“其实娴贵妃客气了。论起在潜邸的位分,纯贵妃是格格,娴贵妃是侧福晋,如今虽然都是贵妃了,但到底还是根基有别的。娴贵妃由着纯贵妃称呼一声妹妹,固然是年纪轻些的缘故,但到底位分搁在那儿呢。”
绿筠齿本不及意欢伶俐,如今听她掀起旧事来,只得讪讪不语。还是一同出身潜邸的婉茵打圆场道:“纯贵妃和娴贵妃哪里会计较这个。嫔妾记得刚进紫禁城那会儿,纯贵妃的三阿哥突然要被抱去阿哥所养育,纯贵妃伤心起来,连夜找的第一个人就是娴贵妃呢。两位贵妃这样亲近,一句半句的姐妹称呼,算的了什么呢?”
如懿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样的亲近,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吧?她和绿筠算不上什么至交密友,但论起来潜邸诸人中,除了海兰,便是与她亲近了。当年困窘尚可彼此相依,如今大家同为贵妃,反而彼此不能相容了么?她看着孝贤皇后乌木漆金的棺樽,这么多年,她害得自己一直没有子息,身体流转的血液里都带着她精心布置的零陵香气息,害得自己做不得一个母亲,一个完整的女人。琅嬅一次次意图逼自己入死地,真的,恨了那么多年,连如懿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恨已经成为了一种深深的习惯,深入骨血。
可此刻,琅嬅穿戴着整齐而华丽的皇后冠服,静静的躺在棺樽之中,接受着天下臣民的哀哭与追忆。
是,高晞月已死,琅嬅已死。那些让她警惕的女人,都成了一抔黄土,红颜枯骨。可她却不能松一口气,新人在不断地出现,旧人们也丝毫不肯放松。皇后死前的暗潮汹涌一派和睦终于随着她的死分崩离析,连胆小如苏绿筠,都可以与她冷嘲热讽,赤眉白眼,来日皇后之位虚位以待,尚不知要生出何种事端?
而她乌拉那拉如懿,她算什么呢?不过是无子、无家世,只能依靠着一息微薄的宠爱而生存的女人。而这宠爱,是多么渺茫,仿佛琅嬅灵前跳动的耀目烛火,一阵轻轻的风,都可以肆意扑灭。
她是太知道“恩宠”了。从阿箬的死,晞月的死,到今时今日死去的琅嬅,无一不是受过皇帝的宠爱,并且仿佛身后还享受着这样的宠爱。
她实在是太懂得了。因为懂得,所以彻骨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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