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无情不如妖，只要有情妖亦人【白蛇传·情】

本片是根据粤剧《白蛇传·情》拍摄而成的戏曲电影。该剧的创排缘起于2014年，当时曾小敏获得了一个个人专场演出的机会，戏迷们都知道，常规的个人专场都是折子戏组合，曾小敏则认为仅表演折子戏缺乏个人属性，也容易被遗忘，希望编创一部得以传承的新戏，因此选择了她喜爱并擅长的白蛇传加以改编，新戏演出后很受年轻观众欢迎，同时该剧也是曾小敏夺得梅花奖的参评剧目。本剧的舞台版我看过三次，剧情和里面的唱段都比较熟悉，带着这样的认识来看本片，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尤其喜欢武打戏。假如完全没看过舞台版，将本片作为一部全新的以粤剧形式表现白蛇传故事的作品来看，不清楚我是否仍能达到这样的满意度，可以参见其他不看粤剧的普通电影观众的评价。

本剧的初衷就是打造一部年轻人喜爱的、清新唯美的新式粤剧，成剧的确与传统的《白蛇传》甚至其他的粤剧相比都有较大的不同，除了舞美、服装、舞蹈编排更适应现代戏剧舞台之外，最大的特点是增加了新曲的比例。粤剧和其他地方戏曲的不同之处，是除了传统的皮簧腔、民间小调之外，新编粤曲也是其重要组成部分，至于粤曲的旋律来源非常广泛，创作者可以选用古今中外任何旋律进行填词，所以在粤剧舞台上听见西方流行歌曲的旋律也并不奇怪，当然采用流行曲的并不多，大部分粤剧还是遵循传统。在常看粤剧的观众眼中，本剧可能不太像常见的粤剧，主要是剧中采用了较多的新编粤曲，著名唱段/主打歌曲都是新编曲，歌词通俗化，伴奏多采用西式乐队。初看舞台版本，我也颇不适应。但本剧在改编成电影后，旋律优美偏流行风的新编粤曲却与电影的唯美画风达到了较好的融合。

本片导演是美术出身，画面、构图唯美，能看出导演在执导时采纳的中式美学。导演强调使用平光拍摄，模糊人物的立体性，从而使角色能更好地融入水墨画风格的背景画面中。向来戏曲电影因为资金所限都在摄影棚里拍摄，以往的戏曲电影常有虚假的特效，或硬搭出来的仿真景观，肉眼可见的假花、假水，观看时让人颇为出戏，远不如舞台上的布景令人看着舒适。本片宣传突出电脑特效，当然，不能和好莱坞或国内大投资影片的逼真特技效果相比，但和以往的戏曲电影比较，我觉得已经上了一个新的层次。缺点是不注重细节，特效或美术风格不统一，有的地方观感很真实，有的却有“五毛”感。比如男女主角在桥上、家里的画面美轮美奂，路边的野花甚至可以看出来是栽种的真花，而开篇的群舞演员在唱“蓝蓝天，水涟涟”时，观众通过俯拍的镜头看船上的演员，在船行经湖面时，湖水竟是完全宁静的，没有船行过的水波，这就给人以虚假感。还有男女主角演唱定情歌曲《西湖相遇》时，远景那一棵紫色的大树也给人一种动漫感，虽然这一段是表现男女主角定情，并没有特定的剧情发展，用虚拟空间本无问题，只是动漫感过于强烈，和影片其他场景的美术风格有差距。最显而易见的，是蛇的特效让人出戏，但考虑到预算所限，也能理解这或许是团队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但既然导演是美术设计出身，还要多说一句，本片仍然存在国内古装电影美术设计喜用日式风格的毛病，许仙和白素贞的新居，无论是屋内的陈设还是屋外的庭院，无一不透着浓浓的日本风情，和导演强调的宋代美学大相径庭。影片后期也有待加强，很多场景中演员的口型和配音明显对不上，很影响观感。

本片演员的造型可圈可点，与一些戏曲电影完全采用戏妆所不同的是，本片在古装造型和戏曲风格上找到了平衡。需要改进的是白素贞和许仙的肤色差距有些大，舞台上二者都是戏妆，都打很厚的粉底，看起来就比较和谐，电影更为贴近真实，生活中固然女性化妆、男性不化妆，但白素贞的粉底过白，和许仙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显得许仙的肤色很不协调，毕竟是古装小生的扮相，不应太不在意妆容。虽然同为男性角色，法海也并未上很厚的粉底，但观感也无问题，所以应是化妆师忽略了镜头前的整体效果所致。本片另一个优点是，基本实现了戏曲程式表演和生活化的统一，不会让观众觉得突兀。以往有的戏曲电影，演员并未跳出戏曲的表演程式，保留了较多的舞台外化式的表演，比如演员仍会像舞台那样踩着锣鼓点表演，而导演也注重以电影的语言讲述故事，改变舞台版的原有站位，让演员更多地尝试用眼神、心理戏表达内心情感，拒绝舞台特有的表演模式，呈现电影化的演出。导演在采访中盛赞曾小敏在被关进雷峰塔时的演绎，其时，白素贞只是远远地望着许仙，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痛哭流涕的表情，但观众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对许仙的深深不舍和留恋。

看戏曲电影，最值回票价的，应该就是戏曲演员能唱、能演、能打。本片每一个场景都是演员亲自上阵，无论武打戏，还是吊威亚，不像一般影视演员，尤其大牌演员，替身众多，没有付出相应的工作量，却拿走影片投资的半数以上作为片酬，当剩下的费用不足以覆盖电影的其他制作成本时，自然出来的是粗制滥造的作品。而本片我相信所有制作部门都有相应的费用支持，资金用在刀刃上，所以才能呈现出观众满意的效果。为了电影拍摄，演员不仅亲力亲为，还要克服自己习惯的舞台表演方式，比如在拍摄第三折盗仙草时，地上铺了人造雪，演员不能走舞台上那样的稳、飘的戏曲步伐，打斗起来自然有阻碍。本片的武打戏特别精彩，除了盗仙草一折，水漫金山一折中小青和法海、白素贞和十八棍僧的两段武打戏也令人大呼过瘾。舞台版《白蛇传·情》采用戏曲中的经典程式“踢枪”表现白素贞和天兵天将对打，这是剧中的华彩段落，但显然踢枪这个虚拟感非常强的戏曲程式并不适合在电影中呈现，因此我们看到电影里非常巧妙地改成了白素贞和十八棍僧对打，并将本剧在传统的《白蛇传》基础上增加的水袖舞融入了武术打斗的情节。白素贞救许仙时遇到了十八棍僧的阻拦，先用剑与僧人对打，此时的配乐是人声呼喝及非常具节奏感的音乐，当剑被踢飞后，白素贞祭出了水袖，此时的配乐则是女声哼唱影片主旋律，观众能看到激烈的打斗场面却听不到现场兵器相撞的声音，耳畔回响的是和缓凄婉的女声清唱，极大的反差烘托出悲壮的气氛，观众仿佛进入了一心救夫的白素贞的内心世界。水袖舞也是戏曲程式，但在本片中和武打场景的结合非常完美。曾小敏认为水袖是白蛇形象的延伸，精彩的水袖武打表演非常震撼，让观众大饱眼福。刚提到戏曲演员的亲力亲为，在水袖舞这场戏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一个场景是白素贞用水袖末端卷起一个燃着的油灯甩起来打在僧人的身上，这一连串的动作，电影中看来会以为是后期特效，但实际不是，这在普通影视演员看来简直无法想象，从这一个动作就可以看出曾小敏的水袖功底非常扎实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