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笼:爱是对必朽者的敬仰
2021-05-09 网友提供 作者:雪齋 点击:次
末世之所以是末世,正在于没有希望。悲剧之所以为悲剧,也在于惊奇和灾难。《灵笼》探讨的核心命题,是一个颇为古典的伦理学命题,即爱、理性与偶然的命运,或者借用古典学家的区分,即诗人与哲人的分歧。究竟是选择不惜生命的爱欲,还是选择为了生命存续(或者说人类之不朽)的理性,是摆在灯塔人面前的问题。前者是故事的明线,即马克队长与他周遭之人的经历,他们一个个都选择了为爱而死;而后者是故事的暗线,是在《终章》才最终揭示的作为灯塔算力核心的“缸中大脑”,以及它所制订出的于灯塔中无处不在的“三大法则”和“生命公式”。同样在《终章》查尔斯的话中,我们也知道了正是爱欲让噬极兽嗅到了人类的气息,解开了全片最核心的秘密。噬极兽便隐喻着那些偶然性的命运,也即灾难。而绝对的理性,也就是“三大法则”和“生命公式”,则成了我们面对这些灾难“存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人类的脆弱与卓越,灾难中的爱与生存,这些笼罩于偶然性的命运之下的矛盾恰恰是《灵笼》的核心。正如亚理斯多德在《诗学》中所总结的,观看悲剧的快感来自恐惧与哀悯。《灵笼》展现了这一本源性的矛盾,但当《终章》那首悠扬的片尾曲《没有答案的人》响起,我们便也猜到,这终究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又岂止是《灵笼》呢?柏拉图在《会饮》中借助阿里斯托芬、阿尔基比亚德以及苏格拉底之口,已然揭出了这一重矛盾,然而也并没有给出答案。 但编剧也并非真的没有答案。人们会把内心投射到主角的经历之中,因而对马克等人的选择充满同情,然而当马克变为噬极兽大开杀戒,却又无法认同他屠戮平民的做法。有人说连美国式的个人英雄主义都写不出这样的情节。固然如此,因为这恰恰是希腊悲剧式的英雄。当英雄不再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而我们的所作所为与那些灯塔上喊“烧死它”的民众有何区别呢?有人又觉得查尔斯在《终章》竟然洗白了,其实哪里是什么洗白呢?他一向如此,只是我们一开始并没有投射到他身上罢了。 真正的答案或许留在了《特别篇》,灯塔上的人大多是西方面孔,确实隐喻着一种西方文明的形质论的矛盾,爱欲与理性总是处在张力之中,因而只是漂浮天空的孤岛,却称之为“灯塔”,“人类最后的希望”。而生活在地面上的东方面孔的神秘人们,正如红蔻所说的“真正的幸福是和所爱的人在地面上生活”。爱欲与理性如何统一,如何在脆弱之中生长出属于人的卓越,如何在偶然的命运中也能幸福地生存。《礼记·礼运》说“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在灾难性的命运之前,“家”仿佛成了意义最终的归宿。而“家”作为一种结构性的人伦形态,并不是简单的“为爱而死”,却毋宁说是“因爱生敬”,就像《会饮》在苏格拉底的赞词之后,阿尔基比亚德将苏格拉底比作西勒诺斯的塑像,打开他质朴的外壳里面又是一尊精致的小雕像。(我们现在叫“宝藏男孩”。)这有点像列维纳斯所谓神便隐藏在他者的面容背后,却也不尽然。每个他者都是这样一座蕴藏着宝藏的雕塑,当爱欲者理解到这一步,爱欲便成为了敬。对他者的敬,也为他者所敬,彼此相敬就是彼此的成全,乃至成就,而不是物化他者或者牺牲自我。敬字天然也带着理性的味道。这样由爱而来的敬,才是爱的完成。也是中国传统的文质论模型下,亲亲与尊尊的统一。 命运、灾难、偶然性,都意味着自我与他者都是必朽者,但正是在这样一种必朽的命运中,爱给予了生命以生命的意义,所爱的他者也拓展了自我生命之外的生命,而兼有理性的敬,则最终成就了彼此的爱。因此我最终想到这样一句话:爱是对必朽者的敬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