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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的月亮(第二章)(3)


  有几个农民也开始抱怨了。有个种小麦的农民讲的最典型。
  “大家刚才都听弗雷德·豪泽讲到了冰的问题。弗雷德,价格的事儿,我们农民也强不到哪儿去。我跟你是差不多同时出来单干的。我向政府租了一条两千米的隧道。我和我那大儿子把它封好加压。我们自己有一小块冰矿,然后向银行贷款支付能源、照明设备、种子和农药等各项费用,这样我们总算获得了第一年的收成。
  “后来我们租了更长的隧道,买了灯,播了更好的种子。现在我们每公顷的产量是地球上最好的露天农场的九倍!可这又能带给我们什么?富裕?弗雷德,现在我们欠的债开始单干的时候多得多!如果把它卖了——真不知道哪个笨蛋会买——那我就破产了。为什么?因为我得向政府买水——然后再把小麦卖给他们——其中的差额无论如何都填不满。二十年前,我还可以向政府购买污水,自己杀菌消毒后再用。那时还有那么一点利润。如今我买污水,付的却是蒸馏水的价格。更气人的是,水里的残渣都算了钱。而如今一吨运回地球的小麦的价格跟二十年前相比却是丝毫未涨。弗雷德,你不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吗?我来告诉你吧:消灭政府!”
  大家都为他吹起了口哨。
  这主意不错,我承认。只是谁来出头,去做那只给猫系铃的老鼠呢?
  很显然,这个人是怀娥明·诺特。
  大会主席后退一步,让肖特向大家介绍她的身份。
  “一位勇敢的小女孩,千里迢迢从新加坡月城赶过来,专程给大家介绍那边的战友们是怎么干的。”
  从肖特的话来看,他以前没去过新加坡——这也不奇怪。2075的时候,新加坡月城的管铁只通到恩斯维尔,还剩下一千多公里的月面海①没通车。这段路包括整个平静海和宁静海的一部分,通行只能依靠罗林冈交通车——既昂贵又危险。我自己倒是去过,但那次是签了合同,乘坐邮政火箭去的。
  【①月球表面阴暗的区域。】
  价廉物美的便捷交通是以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月城和新利恩的居民都以为新加坡月城是清一色的中国人。其实新加坡和这里一样,人员组成很复杂。最初有从中国过去的,后来又有澳洲人、新西兰人、黑人、美国马里兰州人、马来人、泰米尔人,等等。各民族的人相继加入,只要说得上名字的种族,那里都有。有些甚至是从海参崴、哈尔滨、乌兰巴托过去的。就说怀娥吧,看起来像斯文斯克人,姓是英国的,名字则是北美的,实际上却有可能是个俄国人。月球人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些在孤儿院长大的更是连母亲是谁都说不清楚。
  我以为怀娥明会胆怯,不敢讲话。她站在肖特身旁,在那山一样巨大的黑色身材的衬托之下,她当真像个小姑娘,似乎很紧张。她站在那里,等着会场里赞赏的口哨声平息下来。月城的男女比例为二比一,当时会场里的比例更是高达十比一。就算怀娥只背背ABC,下面照样会掌声如雷。
  接着,她开始发难了。
  “你!你是个麦农——一个即将破产的农民。印度家庭主妇买一公斤用你的小麦磨成的面粉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一吨小麦在孟买能卖到什么价,你清楚吗?政府用弹射器把小麦送到印度洋需要的成本微乎其微,而且一路下降。这你又知道吗?只需要用固体燃料驱动的制动火箭减减速罢了!那些火箭又都是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从这儿吗?可你们又得到了什么?不就是政府从外地购进的那些花哨货物吗?仅仅因为它们是外地货,政府就可以卖高价。外地货!外地货!我从来不用。在新加坡,只要不是本地产的,我们就不用。你们把冰卖给政府,再花钱买回来洗漱,用完后免费送给政府,之后再花钱买回来冲洗厕所,再一次还给政府后,你们还要花高价把水连同里面的废物重新买回来灌溉田地——最后按政府定价把小麦卖给他们——然后还要按政府的定价向他们购买种植小麦的能量!这难道就是你们种植小麦换来的权利?这些能量都是月球的——地球从来不曾向我们输送哪怕一千瓦的能量。月球的能量来自月球的冰,月球的钢,还有洒在月球土壤上的阳光。收集这些能量的是我们月球人!噢,你们这些没头脑的东西,饿死活该!”
  没有人吹口哨,会场一片凝重的沉寂。
  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一个声音质问道:“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女士?向监守长官扔石头吗?”
  怀娥笑了。“是啊,我们可以扔石头。但这个办法谁都知道,也没必要由我来告诉大家了。月球是一个富裕的地方。我们有三百万勤劳、智慧又有技术的人,有足够的水源,一切都很充裕:取之不尽的能源,用之不竭的空间。我们缺少的只有一点:一个自由市场。摆脱监守政府,我们就会拥有自由市场!”
  “没错——可怎么摆脱?”
  “团结起来,联合抵制!我们在新加坡月城就是这么做的。政府卖的水太贵,我们就不买;政府收购冰的价格太低,我们就不卖;他们垄断出口,我们就不出口。孟买的人们需要小麦,如果一直没有小麦卖过去,自然会有掮客亲自跑到这里收购——到那时,价格就可以是现在的三倍,甚至更高!”
  “那现在怎么办?等着挨饿吗?”
  还是刚才那个气冲冲的声音。怀娥用目光把他挑了出来,脑袋对着他摇晃了一下。这个姿势由来已久。如果一个月球女人像这样对男人摇晃脑袋,那意思就是:“你太胖了。”
  怀娥道:“朋友,像你这种情况,饿几天也没什么大碍。”
  全场一阵哄堂大笑。
  怀娥继续道:“没有人会挨饿的。弗雷德·豪泽,带上你的钻机到新加坡来吧。我们的水和空气系统没有受到政府的控制,冰的收购价也很合理。而你,你的农场濒临倒闭——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承认破产,那就到我们新加坡,从头再来吧。我们一直劳动力不足,勤劳的人在我们那里是不会挨饿的。”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最后的决定应该由你们自己来做。”说完,她走下讲台,在肖特和我的中间坐下。
  她在颤抖。肖特拍拍她的手,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我:“我讲得怎么样?”
  “很好。”我安慰她,“棒极了!”
  她似乎舒了一口气。
  但我说的并不是实话。要说鼓动人心的水平,她的确“棒极了”。但雄辩只是个空程序,毫无意义。我这一辈子始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们是奴隶——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是的,人家不会直接买卖我们,但只要政府垄断着我们需要的一切物资、控制着我们用来换取这些物质的劳动成果,我们就是奴隶,跟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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