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恋人( 第六章)(2)
时间:2020-10-16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次
我想象自己被这苗条滑润的身体拥抱的情景。在和她住同一房间的床上如此胡思乱想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正被冲往别的场所。想必因为亢奋的缘故,这天夜里来了月经——比正常日期提前好多——弄得我狼狈不堪。唤,信上给你写这个也解决不了什么,就作为一个事实吧。 昨晚在罗马听音乐会来着。由于时节不对,原本没抱多大期望。结果碰上了一场十分激动人心的音乐会——马尔塔·亚格里奇(译注:阿根廷钢琴家(1941-)。)弹奏李斯特的1号钢琴协奏曲。是我顶喜欢的曲子。指挥是朱塞佩·西诺波利。演奏果然出类拔萃。乐曲陡然拔地而起,雄视四野,一气流注。但从我的喜好来说,未免过于完美了。相比之下,还是多少有点出格离谱的、类似大型乡间庙会那样的演奏更对我口味。总之不喜欢叠床架屋,而喜欢直接冲击心灵那样的感觉。这点我和敏的看法不谋而合。威尼斯将举办维瓦尔第(译注:一译维伐尔地。意大利作曲家、小提琴家(约1675-1741)。)纪念音乐会,打算也去那里看看。如同和你谈小说时那样,我和敏谈音乐也怎么都谈不到尽头。 信够长的了。看来我一旦拿起笔,中造就很难停下,向来如此。都说有教养的孩子不久留,可我在写东西方面(也可能不限于写东西),自己的教养简直令人绝望。就连身穿白色罩衫的跑堂老伯看到我这样子都不时一脸惊愕。不过,我的手到底写累了,差不多就写到这儿吧,信纸也没了。 敏出门见罗马老朋友去了。我一个人在旅馆周围散步,途中见到一家咖啡馆,便进去歇息,就这样紧一阵慢一阵给你写信。简直像从无人岛上把信装入瓶内给你寄去。也真是奇怪,离开敏孤零零剩得自己一人,也没心绪找地方游逛了。罗马本是第一次来(也许不会来第二次了),却不想看什么古迹,不想看什么喷泉,不想买什么东西,而只是这样坐在咖啡馆椅子上,像狗似的呼哧呼哧嗅街头气息,观察来往行人的面孔——只这样我就十分满足了。 这么着,现在我蓦地意识到了——这样给你写信的时间里,我一开始说的“仿佛被分解得七零八乱的莫名其妙的感觉”似乎变得淡薄起来,已经不那么困扰自己了,一如半夜给你打完长途从电话亭出来之时。你这人说不定有此现实效用。 你自己怎么认为呢?不管怎样,请为我祝福吧,祝我幸福和幸运。我肯定需要你的祝福。 再见! 又及: 大约八月十五日回国。回国后,趁夏天还没完,按约一起吃晚饭。 * 此后过了五天,从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一个法国村庄来了第二封信。这次比上次略短一些。堇和敏在罗马不再开租来的车,转乘火车去威尼斯。在那里整整听了两天维瓦尔第。演奏主要是在维瓦尔第当过司祭的教堂举行的。她写道:“这回维瓦尔第可听足了,往下半年不会再想听维瓦尔第了。”还介绍了威尼斯餐馆纸包鱼烤得多么够味。描写十分有感染力,我都恨不得马上跑去吃一顿同样的东西。 两人从威尼斯返回米兰,从那里飞到巴黎。在巴黎稍事休息(再次购物),乘火车赶往勃艮第。敏的好友拥有庄园般的大宅院,两人住在那里。在勃艮第敏也像在意大利一样转了几家葡萄酒仓库,谈妥买卖。午后得闲时,便把盒饭装进篮里去附近森林散步。葡萄酒当然也带上几瓶。“葡萄酒在这里梦一样好喝。”堇写道。 “对了,当初定在八月十五日回国,看来要有变更。我们在法国办完事后,有可能去希腊的海岛休整一下身骨。碰巧我在这里结识的一位英国绅士(货真价实的绅士)在那边一座什么小岛上有座别墅,让我只管随便用好了。竟有如此好事。敏也很积极。因为我们也需要休假,把工作丢去一边放松放松。我们准备躺在爱琴海雪白的海滩上,把两对美丽的**对着太阳,喝带松脂味儿的葡萄酒,尽倩仰望空中的流云——你不认为美妙之极?” 我认为是美妙之极。 下午我去市立游泳池稍微游了一会儿,回来路上在有冷气的酒吧看一个小时书,然后回房间,一边熨衣服一边正反两面地听《十年以后》的旧唱片。衣服熨了三件,唱片听了两面。之后拿出减价时买的白葡萄酒,对上沛绿雅矿泉水喝着,用录像机看事先录好的足球比赛。“我就不会那么传球”——每当出现传球场面,我便摇头叹息。批评陌生人的错误,既容易又悦意。 足球赛比完,我深深沉进沙发,茫然注视天花板,想象法国村庄里的堇。也可能现在已转移到希腊小岛上去吧,正躺在海滩上仰望空中流移的白云。总之她已同我天各一方。罗马也好希腊也好通布图也好阿尔甘达也好,哪一个都远在天边。并且往后她将更快更远地离我而去。这么想着,我心里一阵难受,感觉上就好像在狂风呼啸的黑夜紧紧贴在——一无缘由二无计划三无信条地贴在高高的石墙上的无谓的小虫。离开我后堇说她“孤单”,但她身边有敏。我可是谁都没有,只有自己,一如往日。 堇八月十五日没有返回,她的电话机里仍是“外出旅行”那句冷冰冰的留言。堇搬家后马上买了有留言录音功能的电话,再不用雨夜里撑伞跑去电话亭了。万全之策。我没往电话里留言。 十八日又打了一次,依然“外出旅行”。短暂的无机信号音响过后我报以姓名,留下一句短语:“回来打电话给我”。但此后也没电话打来。大概敏和堇对希腊那个岛一见钟情,没心思回日本了。 这期间我整天去学校陪足球部的学生练球,只同“女朋友”睡了一次。她同丈夫带两个孩子一起去巴厘岛度假,刚刚回来,晒得洽到好处,以致我抱她时不能不想大约在希腊的堇,进去时不能不想堇的肢体。 假如我不认识堇这个人,说不定某种程度上会真心喜欢上比我大七岁的她(她儿子是我的学生),同她的关系相应深入下去。她漂亮,温柔,又雷厉风行。就我的喜好来说,化妆略嫌浓些,但衣着得体。另外,也许是她本人注意减肥的关系,真的一点儿都不胖,不折不扣用得上“成熟”二字。她十分清楚我需求什么和不需求什么,该进展到哪里、该中止在哪里也谙熟于心——不论床上还是床下。她使我像乘坐飞机头等舱一样舒心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