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刀、奶油调味酱、铁花瓶(3)
时间:2020-06-15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次
“毛姆有时读一下。”
“毛姆算新作家?这么以为的人如今没几个。”她斜拿着葡萄酒杯说,“就跟投币式自动唱机里不放格德曼的唱片一样。”
“不过挺有意思的。《刮须刀》我读了三遍。虽说不很出色,但读得下去,比相反的好得多。”
“唔——”她显得有些费解,“也罢。这件橙色衬衫你穿倒很适合。”
“多谢。”我说,“你这连衣裙也无与伦比。”
“太谢谢了。”
她穿一件深蓝色天鹅绒连衣裙,领口镶条细细的白边,脖子戴两条银项链。
“接到你电话后回家换的。家离单位近也真是便利。”
“有道理。”我说。是有道理。
冷盘上来不止一个,我们便闷头吃了一会。味道清淡质朴,材料也够新鲜。牡蛎像刚从海底捞出一般缩成一团,带有其赖以生息的大海的气息。
“对了,独角兽的事进行得可顺利?”她边用叉子从壳里剥牡蛎边问。
“一般。”我用餐巾擦去口角沾的墨鱼汁。“基本告一段落。”
“独角兽在哪里来着?”
“在这里。”说着,我用指尖戳了下自己的头,“独角兽在我脑袋里,一大群哩。”
“象征性的?”
“不,不是,几乎没有象征性意义。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的意识中。一个人替我发现的。”
“这倒像很有趣。想多听听,说呀!”
“不怎么有趣的。”说着,我把茄子盘推给她,她则把公鱼盘转过来。
“但我想听,非常想。”
“事情是这样的:每人意识底部都有个本人感觉不到的类似核的东西。就我来说,那是座镇了。镇上有一条河,四周围着高高的砖墙。镇上的居民不能外出,能外出的只有独角兽。独角兽像吸水纸一样把人们的自我和自私吸光带往镇外。所以镇上既无自我又无自私。我便住在这样的镇上。其实我并没有亲眼看过,更多的我也不知道。”
“极有独创性。”她说。
向她说明完后,我才发觉老人一句也未提及河流。看来我正在被一步步拽往那个世界。
“这可不是我故意捏造出来的。”我说。
“即便不是故意,捏造的也是你吧?”
“那倒是。”
“这公鱼不错吧?”
“不错。”
“不过,你不觉得这同我为你读的那段俄国独角兽的故事有些相似?”女孩边用刀切茄子边说,“乌克兰独角兽也是在四面都是绝壁的共同体中生息来着。”
“相似。”
“说不定有某种共同点。”
“是的。”说着,我把手插进衣袋,“有礼物送你。”
“我顶喜欢礼物的。”
我从衣袋掏出指甲刀递给她。她从皮套中取出,惊奇地看着:
“什么,这是?”
“我来试试。”我从她手里接过指甲刀,“看好!这是一,这是二,这是三。”
“指甲刀?”
“对。旅行时方便。恢复原状时把顺序颠倒过来即可。喏!”
我将指甲刀重新变回金属片,还给她。她自已组合成指甲刀,又还原回去。
“有意思,多谢多谢。”她说,“你经常送女孩指甲刀不成?”
“哪里,送指甲刀是头一回,刚才在五金店里想买样东西,就买了它。雕刻刀太大。”
“指甲刀可以,谢谢。这玩艺儿很容易丢到什么地方,得时时塞在挎包的小兜里才行。”
她把指甲刀装回皮套,藏进挎包。
冷盘撤掉后,面条端了上来。强烈的饥饿感仍在持续发展。六个冷盘几乎未在我体内空洞留下任何痕迹。我在较短时间里将相当多的通心粉送入胃袋,又把鱼酱通心面吞了一半。吃掉这许多之后,一团漆黑中才好像现出一线灯光。
吃罢面食等鲈鱼端来之间,我们接着喝葡萄酒。
“对了,”女孩嘴唇贴在酒杯上说道。她的语声因而听起来格外瓮声瓮气,仿佛憋在杯中,“你那被破坏的房间,破坏时用的是某种特殊机器吧?还是很多人一哄而上搞的?”
“没用机器。一个人干的。”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