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仙境(手镯、本·约翰逊、恶魔)(9)
时间:2019-12-06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次
“那些家伙的阴谋诡计,”女郎说,“想使我们就势在这里昏睡过去。”
“那些家伙?”
“就是住在山上的嘛。是神是鬼不晓得,反正有什么东西存心想陷害我们。”
我摇摇头,抖落头脑里残存的疙疙瘩瘩的感觉。
“脑袋昏昏沉沉,越走越搞不清是睁眼还是闭眼,而且你的鞋发出的声响又很怪……”
“我的鞋?”
我告诉她年老的恶魔如何从她的足音中粉墨登场。
“那是骗术,”女郎道,“类似催眠术。要不是我发现,你肯定在这里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无可挽回?”
“嗯,是的,无可挽回。”但她没有解释是怎样性质的无可挽回。“绳子大概你装在背包里了吧?”
“唔,一条5米来长的绳子。”
“拿出来。”
我从背部放下背包,插进手,从罐头威士忌水筒之间掏出尼龙绳递给女郎。女郎把绳的一端系于我的腰带,另一端缠在她自己腰上。而后顺绳拉了拉双方的身体。
“这回不怕了,”她说,“这样绝不会走散。”
“如果两人不一起睡着的话。”我说,“你不怎么困的吧?”
“问题是不要造成可乘之机。要是你由于睡眠不足而开始同情自己,邪恶势力必然乘虚而入。明白?”
“明白。”
“明白就走吧。没工夫磨磨蹭蹭。”
我们用尼龙绳拴住双方的身体,继续前进。我尽量把注意力从其鞋音移开,并把手电筒光照准她的脊背,盯着橄榄绿美军夹克挪动脚步。记得这夹克是1971年买的。1971年越南战场仍在交火,当总统的是长着一副不吉利面孔的理查德·尼克松。当时所有的人都留长发穿脏鞋,都听神经兮兮的流行音乐,都身披背部带和平标记的处理的美军作战服,都满怀彼得·冯达般心情,一切恍惚发生在恐龙出没的远古时代。
我试图想起当时发生的几件事,却一件也无从想起。无奈,便在脑海中推出彼得·冯达驾驶摩托飞驰的场面。俄顷,这场面便同斯特佩沃尔夫的《让人生充满野性》重合起来,而《让人生充满野性》不觉之间又变成了马宾·基的《悲哀的谣言》。大约是序曲相近的缘故。
“想什么呢?”胖女郎从前面投过话。
“没想什么。”我说。
“唱支歌?”
“歌就算了。”
“那,你看做什么好?”
“说话吧。”
“说什么?”
“说下雨如何?”
“好的。”
“你记得的雨是怎么样的呢?”
“父母兄弟死的那天下雨来着。”
“说点愉快的吧。”
“也好。我是很想说。”女郎道,“况且除了你,我也没人可说这种话。……要是你没情绪听,当然不说也可以。”
“既然想说,还是一吐为快的好。”我说。
“那是一场分不清是下还是不下的雨。从一大清早便一直是那样的天气。满天空是灰蒙蒙的云,一动也不动。我躺在医院床上,始终仰望天空。时间是11月初,窗外长着樟树,很大的樟树,叶子差不多落了一半,从树枝空隙能望到天空。可喜欢看树?”
“啊,怎么说呢,”我应道,“算不上讨厌,只是没特别注意看过。”
老实说,我还真分不出柯树与樟树有何区别。
“我顶喜欢看树。一向喜欢,现在也喜欢。一有时间就坐在树下,或摸树干或仰望树枝,就这样呆呆过几个小时。当时我住院的那家医院院子里长的,也是一棵相当气派的树。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只顾看那棵樟树枝和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天。最后连每条树枝都一一印在了脑海。对了,就像铁道迷对线路名和站名倒背如流一样。
“樟树上常有鸟飞来。各种各样的鸟:麻雀、伯劳、白头翁,还有不知名的颜色好看的鸟,有时鸽子也来。飞来的鸟在树枝上歇一会脚,又不知飞去了哪里。鸟对下雨十分敏感,知道?”
“不知道。”我说。
“每当下雨或快要下雨的时候,鸟们绝对不会出现在树枝上。但雨一停就马上飞来,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简直像在一齐庆贺雨过天晴。不明白是为什么,或许雨过后虫子马上爬出地面,也可能单单因为鸟喜欢雨停。这么着,我得以知道天气变化。见不到鸟便是有雨,鸟一来叫雨就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