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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多么顽固(第四章)(4)

       这事我本来也不知道,结婚以后,阿妍有一次说悄悄话,头脑一发热,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女人就是这样,只要男人对她好过,追求过她,就会一直放在心上。因此对于冯瑞,我一直有些戒心。我知道就算冯瑞是奔阿妍而来,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再追求阿妍,而且阿妍也绝对不会给他那个机会。我更担心的是冯瑞会把我与谢静文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我觉得这是一颗定时炸弹,炸弹的引信就在冯瑞手上捏着,只要他使坏,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
       有一天,喝了一些酒,冯瑞端着一个空酒杯,看着杯底,叹起气来,对我语重心长地说:
       “老四,要说也真是不公平,难怪你那大姨子小姨子不服气,要心理不平衡,你说这年头,知识实在是不值钱了。现在是谁有钱,谁狠,谁有钱,谁牛逼。想想人家好歹都是大学生,可大学生又有什么屌用,像我这样,就算是在商业局,都说是肥得不能再肥的差事,又怎么样了。这年头,搞导弹不如卖五香茶叶蛋,搞尖端科技不如去贩老母鸡,有文化不如卖大碗茶,都说在文化大革命中,知识最不值钱,今天的知识还不是一样的不值钱。什么科学的春天,什么改革开放解放思想,都是些漂亮话,我有时想想,与其这么在商业局混下去,还不如像你老四一样,开一家小饭馆算了。”
       我知道他当时是有些羡慕我发财,是看着老四挣钱眼红。
       我等到他不想再说下去的时候,调侃了一句:“说这么多,还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你冯瑞自己心里不服气,其实你也看不上我。”
       “说这话就没劲了,我们俩,谁跟谁?”
       “别跟我说谁跟谁,我没读过多少书,话还是听得懂。”
       “我他妈发发牢骚还不行。”
       这时候的冯瑞已开始发胖,肚子也有了些意思,挺起来了,他本来是不戴眼镜的,最近突然在鼻梁上架起了一副金丝眼镜,不时流露出港台人的说话腔调。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都已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我和冯瑞结交也有十多年,这十多年的变化实在太大,或许当年跟我学武术的时候,他那样子太可怜了,我内心对冯瑞总有些看不上。我忘不了他在学校门口遭遇的胯下之辱,无论他再怎么神气活现,我想到他当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狼狈样子,就忍不住要在心中产生一点不屑。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冯瑞意犹未尽地继续往酒杯里倒酒,还让我陪着他一起喝。我说我是不能喝酒的,他想喝多少,那是他的事,我不会舍不得酒,不过喝完了得自己走,别喝倒了摔在马路上,我可不会送他回去。
       “妈的,不喝了,你不够意思,”冯瑞借酒蒙脸,说,“你说我会摔在马路上,就冲着这句话,我不喝了,老四,不喝了,真的不喝了。”
       他嘴上说不喝,结果还是又喝了两杯。这两杯酒下肚,他基本上管不住自己了,跌跌撞撞去公共厕所撒了一泡尿,再跌跌撞撞回来,往桌子上头一歪,立刻打起呼噜,鼾声惊天动地,睡了将近三个小时,从午后一直睡到晚上客人来。
       丁香走后的第二天,我们又去保姆市场找了两个人回来。加上原来的两个姑娘,我这餐馆已经雇了四个人。后来的两个人是一个村上的,都姓王,很愿意在一起干活,说好要做就一起来。来了以后,这两个人在一起老是疯疯颠颠,一天到晚说不完的话,而且和原来的两个人配合不好,来了就闹不团结。结果,人虽然多了,干活远不如丁香在的时候。阿妍因此很有些怀念丁香,觉得像丁香那么勤快的帮手走了,实在有些可惜。
       好在不过半个月功夫,丁香便又来了。她的脸色苍白,问她是怎么回事,神色黯然地说胎儿已经打掉了,并且婚也离了。从外形来看,丁香的变化并不大,因为她走的时候,还穿着大棉袄,现在给人的感觉,不过是脱了件棉袄罢了。天气说热就热起来,丁香为了保暖,穿得仍然要比一般人的衣服多,大棉袄脱了,还套着一件厚厚的夹袄。与阿妍一样,丁香如果不是腿瘸,也是一个又高又大的女人,像她这样的身坯,有没有几个月的身孕根本看不太出来。对于她的突然出现,阿妍很有些吃惊,说你既然是刚堕了胎,怎么不歇一阵就出来了,这才几天时间。
       按照通常的说法,堕胎是做小月子,要保暖,不能下凉水,是要卧床静养的,丁香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了。阿妍的一番问话碰到了伤心处,丁香立刻伤心地抹起眼泪来。这一流眼泪,阿妍的同情心立刻被唤醒,又是问寒问暖,又是问这问哪,还亲自为丁香下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
       丁香感激地说:“大姐,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阿妍本来就是与丁香说好的,只要她来,我们还雇佣她,她现在真来了,我们不得不兑现承诺,不得不把她接受下来。可是我们已经雇了四个人,再多一个人就得又多一份开支,毕竟小餐馆只是刚有些起色,而且现在这情形,也不能让丁香干什么,我还有些犹豫,阿妍十分爽快地说:
       “好吧,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你就先住下来,工资我们照付,暂时也不要你做什么,你该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我们不要你做任何事,别给我累出什么毛病来,落下什么后遗症。”
       丁香对阿妍真是感激不尽,这以后,她一直把阿妍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老实话,阿妍对待丁香真是没话可说,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阿妍这个人不仅有同情心,而且有侠气,她要是准备对谁好,那就是绝对不会有一点点含糊,她属于那种对人好能把心都掏出来的女人。那一阵,这两个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丁香更是什么话都无保留地告诉了阿妍。
       丁香和她那个丈夫的婚事,早在两人小时候就订下来了。据说她丈夫要离婚的一个重要借口,就是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包办婚姻。丁香家的条件当时比较好,经济状况好,成份也好,因此她虽然一条腿有些瘸,比丈夫还大两岁,丈夫家还是觉得娶她这么一个媳妇不吃亏。丈夫家是地主,在当时,地主的儿子往往找不到老婆。丁香结婚的时候,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已经差不多了,结了婚,家庭成份渐渐不是什么问题,她丈夫开始觉得有些吃亏了,觉得丁香不配他。这男人的脾气有些怪,或许是自受人欺负惯的,性格有些分裂,既不喜欢丁香人高马大的样子,又不喜欢她太老实,太温顺。他喜欢的都是那些小一号的女人,喜欢女人凶,喜欢女人泼辣。他喜欢那些小妖精似的女人凶神恶煞一般地对他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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