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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刘阿姨，你总该不会是特意来这里秀你们的恩爱家庭的吧？我又望向小刘阿姨，她的眼眸里有着一丝难言的酸楚，额头刻着一些她这个年龄特有的沧桑，这些我都懂，可是我就是不懂，小昂叔叔既然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和她一起来“探亲”呢？最好还带着他们的孩子！虽然，那样，我的心底是会……有些……不好受，可是，我不早就接受了吗？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我只是……还是一个孩子……在惦念着一个曾经那么关爱过自己的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最亲的亲人！
“小宇，生日快乐！”小刘阿姨又从她坐着的椅子旁边拿起一个紫色的女式挎包，并拉开拉链，从包里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双漂亮的白金色的小跟高跟皮鞋！天啊，这双高跟皮鞋可真小巧玲珑，颜色又那么特别、高贵，就跟我小时候听灰姑娘的故事时幻想的水晶鞋一模一样！
神！太神了！小昂叔叔，你简直不是人，而是……上帝吗？呵呵，我又笑了，拿着它爱不释手，半天舍不得穿。
7
回城没有多久，小昂叔叔就做了爸爸。但是，在当时的城里，他们要想挤进一个厂里找个位置却又那么难那么难。于是，他毅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南下！
那时，有很多人还在观望，还在不相信党的改革开放是真的。可是，小昂叔叔别无选择。还好，来到深圳后，很很快凭着画画的特长进了一家皮鞋厂，成了一个优秀的皮鞋设计师。他设计的皮鞋不仅式样美观，而且具有时代气息，因此很受新的一代年轻人的欢迎，甚至远销香港、台湾和新加坡、日本新亚洲国家。他的薪水也涨到了内地人几乎想也不敢想的高度，不仅可以养活一家老小，而且还在深圳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老板因为赏识他，还特地将他们一家三口的户口转到了深圳，并将他儿子安排在深圳的一家学校里上学。他们总算成了名副其实的深圳人！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天妒英才！
93年秋天，正当小昂叔叔筹划着举家回来也来一次回乡“探亲”时，他突然在车间里晕倒了！公司把他送到医院，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在那时，癌症还是绝症，更何况还是晚期？！只是，小刘阿姨和医生都瞒着他，不让他出院。小昂叔叔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沉默。后来，他坚决要求小刘阿姨将他的做鞋的工具带到医院里来，亲自用手工做了一双白金色的高跟皮鞋——就是我现在手里拿着的这双！
当他又一次昏倒后醒来，便挣扎着将画夹、我的画像集、这双皮鞋交付在小刘阿姨的手上，交代她说：“小刘，我有一件心事未了，你一定要替我去完成。”
“你说吧，小昂，我听着呢。”
“我在下乡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个很有灵气的孩子，就是小宇，我觉得她真的很有当模特儿的天赋，真的，虽然大家都说她很笨很笨，可是我却觉得她很真实很可爱。于是，我就经常观察她，并尝试着画各种各样的她。后来，我虽然离开了乡下，但她带给我的灵感却让我下笔越来越流畅，甚至画什么东西只要先看几眼然后闭上眼睛想一想就能几笔勾勒出来了……这孩子，我有点放不下，你能不能在我走后代我去看看她？并把我的这个画夹、我给她画的这些画像集、以及这双我特意为她做的皮鞋送给她？我知道，它们都不怎么值钱，但是我相信小宇会喜欢它们的……”小昂叔叔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是分好几次说的，中间还差点晕过去。
“当然可以，我会的，一定。”我想小刘阿姨当时一定是含着泪承诺他的。
“这双鞋，不一定合她的脚，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高了，脚有多大多长，完全是按照一般女孩子的标准身高165公分设计制作的。权当做个念想吧，当作一个纪念品……”
“嗯。”
“还有，如果可能，能不能在她生日的那天……去……”说着，他就头一歪，又昏迷了。
今天，刚好是我的生日！
小刘阿姨是通过其他回乡探亲的知青们打听到我的生日是在今天的，而那些知青也是通过后他们回乡探亲的知青们，嘱他们特意向母亲打听才知道的，这就好比一场爱心接力，只有我还蒙在鼓里……
那个相册，当然是小刘阿姨自己的主意，她当然知道我可能会向她问小昂叔叔的近况，所以就自作主张地为我翻拍了一套她们全家的相册送给我做留念；最后，小刘阿姨还从包里拿出一包精致的彩色糖纸包着的巧克力糖！
“小宇，这个是阿姨特意买给你的，不知道你喜欢不？”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我抱着刘阿姨泣不成声，她也抱着我先是偷偷地抹泪，最后哭声比我还大。
8
2008年的时候，我举行了一组以怀旧为主题的摄影展，并取得了空前绝后的成功，很多人都来参加了。参展的照片男女老少都有，前来参观的人也一样，有很多都是曾经请我照过相的老顾客，甚至展品里就有他们。他们都说我总是能够抓住他们最美最特别的瞬间，将他们心里面想要表达出来的思想从照片里表现出来……
小刘阿姨带着儿子也来了，他们久久地站在那面特殊的照片墙面前，那整面墙上，有小时候各种各样的我，全是根据小昂叔叔给我的画像集翻拍的；也有小小昂从小到大的全家福——是根据小刘阿姨送我的那本相册里的照片翻拍并放大的，其间还采用了一些特殊的处理效果，比如原来有些照片是彩色的因为从八十年代末起到九十年代都很流行彩色照片，我却全部处理成了黑白的，这反而增强了照片的怀旧效果，使得它们成为了一组非常经典的艺术品！而墙的正中间，是一双白金的女式高跟皮鞋，皮鞋周围，是用彩色糖纸围成的心形图案，旁边挂着一个很旧很旧的画夹！
渐渐地，这面照片墙前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很多人都高声叫出了小昂叔叔的名字——这当然是那些跟他们一起同甘共苦过的战友们了，有的甚至长出了白头发，他们一个个都热泪盈眶激情满怀，一边指着那些照片上的战友或自己一边娓娓诉说着他们在乡下逝去的难忘的往事，并追念着可亲又可爱的小昂，所有的人都说小昂是他们中最帅气性格最好又最爱干净的年轻人，而且才华横溢，怎么就走了呢？
是啊，小昂叔叔，你怎么就走了呢？
站在拥挤的人潮中，凝望着小昂叔叔那双清澈的明眸，我也仿佛时光倒回，又见到了那双大手在向我伸过来要接过我肩上的扁担，还给我画像，给我彩色的糖果……
那些金色的糖纸，似乎也在默默地问那个画夹：你的主人也就是我的主人呢？今天，他来了吗？
是的，他来了。小昂叔叔，小宇看见了，相信，你也同样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了并感受到了笨笨的小宇，在你的鼓舞下创造出了她笨笨的平凡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