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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秀才一朝交泰(3)

  话分两头,却说黄病鬼黄胜,自从马德称去后,初时还怕他还乡。到宗师行黜,不见回家,又有人传信,道是随赵指挥粮船上京,破黄河水决,已召没矣。心下但然无虑,朝夕逼勒妹子六英改聘。六英以死自誓,决不二夫。到天顺晚年乡试,黄胜董缘贿赂,买中了秋榜,里中奉承者填门塞户。闻知六英年长未嫁,求亲者日不离门,六英坚执不从,黄胜也无可奈何。到冬底,打叠行囊在北京会试。马德称见了乡试录,已知黄胜得意,必然到京,想起旧恨,羞与相见,预先出京躲避。谁知黄胜不耐功名。若是自家学问上挣来的前程,倒也理之当然,不放在心里。他原是买来的举人,小人乘君子之器,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又将银五十两买了个勘合,驰驿到京,寻了个大大的下处,且不去温习经史,终日穿花街过柳巷,在院子里表子家行乐。常言道"乐极悲生",嫖出一身广疮。科场渐近,将白金百两送太医,只求速愈。太医用轻粉劫药,数日之内,身体光鲜,草草完场而归。不够半年,疮毒大发,医治不痊,呜呼哀哉,死了。
  既无兄弟,又无于息,族间都来抢夺家私。其妻王氏又没主张,全赖六英一身,内支丧事,外应亲族,按谱立嗣,众心俱悦服无言。六英自家也分得一股家私,不下数干金。想起丈夫覆舟消息,未知真假,费了多少盘缠,各处遣人打听下落。有人自北京来,传说马德称未死,落莫在京,京中都呼为"钝秀才"。六英是个女中大夫,甚有劈着,收拾起辎重银两,带了丫环僮仆,雇下船只,一往来到北京寻取丈夫。访知马德称在真定府龙兴寺大悲阁写《法华经》,乃将白金百两,新衣数套,辛笔作书,缄封停当,差老家人王安责去,迎接丈夫。分付道:"我如今便与马相公援例入监,请马相公到此读书应举,不可迟滞。"王安到龙兴寺,见了长老,问:"福建马相公何在?"长老道:"我这里只有个'钝秀才',并没有什么马相公。"王安道:"就是了,烦引相见。"和尚引到大悲阁下,指道:"傍边桌上写经的,不是钝秀才?"王安在家时曾见过马德称几次,今日虽然蓝缕,如何不认得?一见德称便跪下磕头。马德称却在贫贱患难之中,不料有此,一时想不起来。慌忙扶住,间道:"足下何人?"王安道:"小的是将乐县黄家,奉小姐之命,特来迎接相公,小姐有书在此。"德称便问。"你小姐嫁归何宅广王安道:"小姐守志至今,誓不改适。因家相公近故,小姐亲到京中来访相公,要与相公入粟北雍,请相公早办行期。"德称方才开缄而看,原来是一首诗,诗曰:
  何事萧郎恋远游?应知鸟帽未笼头。
  图南自有风云便,且整双萧集凤楼。
  德称看罢,微微而笑。王安献上衣服银两,且请起程日期。德称道:"小姐盛情,我岂不知?只是我有言在充:'若要洞府花烛夜,必须金榜挂名时。'向困贫困,学业久荒。今幸有余资可供灯火之费,且待明年秋试得怠之后,方敢与小姐相见。"王安不敢相逼,木赐回书。德称取写经余下的茧丝一幅,答诗四句:
  逐逐风尘已厌游,好音刚喜见怦头。
  妓娥夙有攀花约,莫遣莆声出凤楼。
  德称封了诗,付与王安。王安星夜归京,回复了六英小姐。开诗看毕,叹惜不已。
  其年天顺爷爷正遇"土木之变",皇太后权请成王摄位,改元景泰。将奸阉王振全家抄没,凡参劾王振吃亏的加官赐荫,黄小姐在寓中得了这个消息,又遣王安到尤兴寺报与马德称知道。德称此时虽然借寓僧房,图书满案,鲜衣美食,已不似在先了。和尚们晓得是马公子马相公,无下钦敬。其年正是三十二岁,交逢好运,正应张铁口先生推算之语。可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德称正在寺中温习旧业,又得了王安报信,收拾行囊,别了长老赴京,另寻一寓安歇。黄小姐拨家憧二人伏侍,一应日用供给,络绎愤送。德称草成表章,叙先臣马万群直言得祸之由,一则为父亲乞恩昭雪,一则为自己辨复前程,圣旨倒,准复马万群原官,仍加三级,马任复学复摩。所抄没田产,有司追给。德称差家僮报与小姐知道。黄小姐又差王安送银两到德称寓中,叫他度例入粟。明春就考了监元,至秋发魁。就于寓中整备喜筵,与黄小姐成亲。来春又中了第十名会魁,殿试二甲,考选庶吉士。上表给假还乡,焚黄谒墓,圣旨准了。夫妻衣锦还乡,府县官员出郭迎接。往年抄没田宅,俱用官价赎还,造册交割,分毫不少。宾朋一向疏失者,此日奔走其门如市。只有顾祥一人自觉羞惭,迁往他郡去讫。时张铁口先生尚在,闻知马公于得第荣归,特来拜贺,德称厚赠之而去。后来德称直做到礼、兵、刑三部尚书,六摸小姐封一品夫人。所生二予,俱中甲科,替缨下绝。至今延平府人,说读书人不得第者,把"钝秀才"为比。后人有诗叹云:
  十年落魄少知音,一日风云得称心。
  秋菊春桃时各有,何须海底去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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