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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枚灵丹(5)

  黄蓉纵声大笑,张臂往前一扑。慈恩的左掌虽然挡在身前,竟是不敢出击,向侧滑开两步,又问:“你是谁?”
  黄蓉阴恻恻的道:“你全忘记了吗?那天晚上在大理皇宫之中,你抓住了一个小孩儿。对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弄得他半死不活,终于无法活命……我是这孩子的母亲。你快弄死这小孩儿,快弄死这小孩儿,干么还不下手?”
  慈恩听到这里,全身发抖,数十年前的往事蓦地兜上心来。
  当年他击伤大理国刘贵妃的孩子,要南帝段皇爷舍却数年功力为他治伤,段皇爷忍心不治,那孩子终于毙命。后来刘贵妃瑛姑和慈恩两度相遇,势如疯虎般要抱住他拚个同归于尽。慈恩武功虽然高,却也不敢抵挡,只有落荒而逃。黄蓉当年在青龙滩上、华山绝顶,曾两次亲闻瑛姑的疯笑,亲见她的疯状,知道这是慈恩一生最大的心病,见他手中抱着孩子,无法可施之际便即行险,反而叫他打死郭襄。武三通、裘千尺、耶律齐等都道她是疯了,以致语出不伦。只有一灯才暗暗佩服黄蓉的大智大勇,心想便是一等一的须眉男子,也未必便有此胆识,有人纵能思及此策,但“快弄死这孩儿”之言势必不敢出口,眼见慈恩如此怨气冲天,凶悍可怖,他轻轻一掌,岂不立时送了郭襄的性命?
  慈恩望望黄蓉,又望望一灯,再瞧瞧手中的孩子,倏然间痛悔之念不能自己,鸣咽道:”死了!死了!好好的一个小孩儿,活活的给我打死了。”
  缓步走到黄蓉面前,将郭襄递了过去,说道:“小孩儿是我弄死的,你打死我抵命罢!”黄蓉欢喜无限。伸手欲接,只听得一灯喝道:“冤冤相报,何时方了?手中屠刀,何时方抛?”慈恩一惊,双手便松,郭襄便直往地下掉去。
  不等郭襄身子落地,黄蓉右脚伸出,将孩儿踢得向外飞出,同时狂笑叫道:“小孩儿给你弄死了,好啊,好啊,妙得紧啊。”她这一脚看似用力,碰到郭襄身上,却只以脚背在婴儿腰间轻轻托住,再轻轻往外一送。她知道这是相差不得半点的紧急关头,如俯身去抱起女儿,说不定慈恩的心神又有变化。
  郭襄在半空中稳稳飞向耶律齐。他伸臂接住,但见郭襄乌溜溜的一对眼珠不住滚动,张开小嘴正欲大哭,鲜龙活跳,不似有半点损伤,一怔之下,随即会意,料想黄蓉知道郭芙莽撞,才将幼女掷给自己,当即伸掌在婴儿口上轻按,阻止她哭出声来,大叫:“啊哟,小孩儿给这和尚弄死了。”
  慈恩面如死灰,刹时之间大彻大悟,向一灯合十躬身,说道,“多谢和尚点化!”一灯还了一礼,道:“恭喜和尚终证大道!”两人相对一笑,慈恩扬长而出。裘千尺急叫:“二哥,二哥,你回来!”慈恩回过头来,说道:“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说罢大袖一挥,飘然出了大厅。一灯喜容满面,说道:“好,好,好!”退到厅角,低首垂眉,再不言语。
  黄蓉挽起头发,从耶律齐手中抱过郭襄。郭芙见母亲如常,妹子无恙,又惊又喜,扑在母亲怀里,说道:“妈,我还道你当真发了疯呢!”黄蓉走到一灯身前,行下礼去,说道:“侄女逼 于无奈,提及旧事,还请大师见谅。”
  一灯微笑道:“蓉儿,蓉儿,真乃女中诸葛也!”厅中诸人之中,只有武三通隐约知道一些旧事,余人均是相顾茫然。
  裘千尺见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望着兄长的背影终于在屏门外隐没,料想此生再无相见之日,胸口不禁一酸,体味他“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那句话,似乎是劝自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心中隐隐感到一阵惆怅,一阵悔意;但这悔意一瞬即逝,随即傲然说道:“各位在此稍待,老婆子失陪了。”黄蓉道:“且慢!我们今日造访,乃是为求绝情丹而来……”裘千尺向身旁随侍的众人一点头。众弟子齐声唿哨,每处门口都涌出四名绿衣弟子,高举装着利刃的渔网,拦住去路。四名侍女抬起裘千尺的坐椅,退入内堂。
  黄蓉、武三通、那津齐等见到渔网阵的声势,心下暗惊,均想:“这渔网阵好不厉害,不知如何方能破得?”便这么一迟疑,大厅前门后门一齐轧轧关上,众绿衣弟子缩身退出。武氏兄弟仗剑外冲。砰的一声,大门合拢,两兄弟的双剑挟在门缝之中,登时折断,看来大门竟是钢铁所铸。黄蓉低声道:“不须惊惶!出厅不难,但咱们得想个法儿,如何破那带刀渔网,如何盗药救人?”
  公孙绿萼随着母亲进了内堂,问道:“妈,怎么办?”裘千尺见兄长已去,对方好手云集,知道此事甚为棘手,但杀兄大仇人既然到来,决不能就此屈服,好言善罢,微一沉吟,说道:“你去瞧瞧,杨过和那三个女子在干甚么。”此言正合绿萼心意,她点头答应,向“火浣室”而去。
  行到半路,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正是杨过的声音,接着小龙女回答了一句,好似说到“公孙姑娘”四字。这时天已全黑,绿萼往道旁柳树丛中一闪,心道:”不知她在说我些甚么?”放轻脚步,悄悄走近,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站立,听杨过道:“你说此事全仗公孙姑娘从中周旋,委实不错。但愿神僧早日醒转,大家释仇解怨,邪毒尽除岂不是妙?……啊哟!”这“啊哟”
  一声呼突如其来,绿萼吓了一跳,不知杨过蓦地里遇上了甚么怪事。
  她心中关切,情不自禁的探头张望,朦胧中只见杨过摔倒在地,小龙女俯身扶着他的左臂。杨过背部抽搐颤动,似在强忍痛楚,小龙女低声道:“是情花之毒发作了吗?”杨过只是呻吟:“嗯……嗯……”竟痛得牙关难开。
  绿萼大是怜惜,心想:“他已服了半枚丹药,再服半枚,情花之毒便解。这半枚灵丹,说甚么也得去向妈妈要来。”
  过了片刻,杨过站起身来,吁了一口长气。小龙女道:“你每次发作相距越来越近,更是一次比一次厉害。那神僧尚须一日方能醒转,便算他能配解药,也未必……也未必……你这番苦楚,可也难受得很啊。”她本想说“也未必来得及”,但终于改了口。杨过苦笑道:“这位公孙老太太性子执拗之极,她的解药又藏得隐秘异常,若非她自愿给我,否则便是将谷中老幼尽杀了,钢刀架在她颈中,也是决计不肯拿出来的。”小龙女道:“我倒有个法子。”杨过早猜到她的心意,说道:“龙儿,你再也休提此言,你我夫妻情深爱笃,若能白头偕老,自然谢天谢地,如有不测,那也是命数使然。咱两人之间决不容有第三人拦入。”小龙女呜咽道:“那公孙姑娘……我瞧她人很好啊,你便听了我的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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