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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篇(二)(4)

  当我想到我的邻居时,那些康科德的农夫们,他们的境遇至少同别的阶级一样好,我发现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已工作了二十年三十年或四十年了,为的是他们可以成为他们农场的真正主人,通常这些农场是附带了抵押权而传给他们的遗产,或许是借了钱买下来的,——我们不妨把他们的劳力中的三分之一,作为房屋的代价,——通常总是他们还没有付清那一笔借款。真的,那抵押权有时还超过了农场的原价,结果农场自身已成了一个大累赘,然而到最后总是有承继的人,正如他自己说的,因为他这个承继人和农场太亲近了。我找评价课税官谈过话,惊诧地发现他们竟然不能够一口气背出十二个拥有农场,而又自由、清白的市民来。如果你要知道这些家宅的实况,你得到银行去问一问抵押的情形。真正能够用劳力来偿付他的农场债务的人是这样地少,如果有的话,每一个邻人都能用手指把他指点出来。我疑心康科德这一带还找不出三个这样的人。说到商人们,则绝大部分商人,甚至一百个中间大约有九十六个是肯定要失败的,农夫也是如此。然而关于商人,其中有一位曾经恰当地指出,他们的失败大都不是由于亏本,而只是由于不方便而没有遵守诺言;这就是说,是由于信用的毁损。这一来,问题就要糟糕得多,而且不禁使人想到前述那三个人的灵魂,说不定将来也不能够得救,也许他们会比那些老老实实地失败的人,在更糟的情况下破产。破产啊,拒付债务啊,是一条条的跳板,我们的文明的一大部分就从那里纵跃上升,翻了跟斗的,而野蛮人却站在饥馑这条没有弹性的木板上。然而,每年在这里举行的米德尔塞克斯耕牛比赛大会,总是光辉灿烂,好像农业的状况还极好似的。
  农夫们常想用比问题本身更复杂的方式,来解决生活问题。为了需要他的鞋带,他投机在畜牧之中。他用熟练的技巧,用细弹簧布置好一个陷阱,想捉到安逸和独立性,他正要拔脚走开,不料他自己的一只脚落进陷阱里去了。他穷的原因就在这里;而且由于类似的原因,我们全都是穷困的,虽然有奢侈品包围着我们,倒不及野蛮人有着一千种安逸。查普曼歌唱道:
  "这虚伪的人类社会——
  ——为了人间的宏伟
  至上的欢乐稀薄得像空气。"
  等到农夫得到了他的房屋,他并没有因此就更富,倒是更穷了,因为房屋占有了他。依照我所能理解的,莫墨斯曾经说过一句千真万确的话,来反对密涅瓦建筑的一座房屋,说她"没有把它造成可以移动的房屋,否则的话就可以从一个恶劣的邻居那儿迁走了";这里还可以追上一句话,我们的房屋是这样不易利用,它把我们幽禁在里面,而并不是我们居住在里面;至于那需要避开的恶劣的邻居,往往倒是我们的可鄙的"自我"。我知道,在这个城里,至少有一两家,几乎是希望了一辈子,要卖掉他们近郊的房屋,搬到乡村去住,可是始终办不到,只能等将来寿终正寝了,他才能恢复自由。
  就算大多数人最后是能够占有或者租赁那些有了种种改善的近代房屋的吧。但当文明改善了房屋的时候,它却没有同时改善了居住在房屋中的人。文明造出了皇宫,可是要造出贵族和国王却没那么容易。如果文明人所追求的并不比野蛮人追求的来得更加高贵些,如果他们把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用来获得粗鄙的必需品和舒适的生活,那未他何必要有比野蛮人更好的住房呢?
  可是,那贫穷的少数人如何呢?也许可以看到一点,正如一些人的外表境遇高出于野蛮人,另一些的外表境遇就成正比例地低于他们。一个阶级的奢侈全靠另一个阶级的贫苦来维持。一面是皇宫,另一面是济贫院和"默默无言的贫穷人"。筑造那些法老王陵墓的金字塔的百万工人只好吃些大蒜头,他们将来要像像样样地埋葬都办不到。完成了皇宫上的飞檐,入晚回家的石工,大约是回到一个比尖屋还不如的草棚里。像下面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在一个有一般文明的国家里,大多数居民的情形并没有降低得像野蛮人的那么恶劣。我说的还是一些生活得恶劣的贫穷人,还没有说到那些生活得恶劣的富人呢。要明白这一点,不必看得太远,只消看看铁路旁边,到处都有棚屋,这些是文明中最没有改进的了;我每天散步,看到那里的人住在肮脏的棚子里面,整个冬天,门总是开着的,为的是放进光线来,也看不到什么火堆,那只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中,而老少的躯体,由于长久地怕冷受苦而蜷缩,便永久地变了形,他们的四肢和官能的发展也就停顿了。自然应当去看看这个阶级的人:所有这个世代里的卓越工程都是他们完成的。在英国这个世界大工场中,各项企业的技工们,或多或少也是这等情形。或许我可以把爱尔兰的情形给你提一提,那地方,在地图上,是作为一个白种人的开明地区的。把爱尔兰人的身体状况,跟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南海的岛民,或任何没有跟文明人接触过因而没有堕落的野蛮人比一比吧。我丝毫都不怀疑,这些野蛮人的统治者,跟一般的文明人的统治者,是同样聪明的。他们的状况只能证明文明含有何等的污浊秽臭!现在,我根本不必提我们的南方诸州的劳动者了,这个国家的主要出品是他们生产的:而他们自己也成了南方诸州的一种主要产品。可是,不往远处扯开去,我只说说那些境遇还算中等的人吧。
  大多数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座房屋算什么,虽然他们不该穷困,事实上却终身穷困了,因为他们总想有一座跟他们邻人的房屋一样的房屋。好像你只能穿上裁缝给你制成的任何衣服,你逐渐放弃了棕桐叶的帽子或上拨鼠皮的软帽,你只能对这时代生活的艰难感慨系之了,因为你买不起一顶皇冠!要发明一座比我们所已经有的,更便利、更华美的房屋是可能的,但大家承认,已有的房屋我们都还买不起。难道我们老要研究怎样得到越来越多的东西,而不能有时满足于少弄一点东西呢?难道要那些可尊敬的公民们,庄严地用他们的言教和身教,来教育年轻人早在老死以前就置备好若干双多余的皮鞋和若干把雨伞,以及空空的客房,来招待不存在的客人吗?我们的家具为什么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那样地简单呢?我们把民族的救星尊称为天上的信使,给人类带来神灵礼物的使者,当我想到他们的时候,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他们的足踵后面,会有仆役随从,会有什么满载着时式家具的车辆。如果我同意下面这种说法,那会怎么样呢——那不是一种奇怪的同意吗?——那说法就是我们在道德上和智慧上如果比阿拉伯人更为优越,那未我们的家具也应该比他们的更复杂!目前,我们的房屋正堆满了家具,都给家具弄脏了呢,一位好主妇宁愿把大部分家具扫入垃圾坑,也不愿让早上的工作放着不干。早上的工作呵!在微红色的曙光中,在曼依的音乐里,世界上的人该做什么样的早晨的工作呢?我桌上,有三块石灰石,非得天天拂拭它们不可,真叫我震惊,我头脑中的灰尘还来不及拂拭呢,赶快嫌恶地把它们扔出窗子去。你想,我怎么配有一个有家具的房屋呢?我宁可坐在露天,因为草叶之上,没有灰尘,除非是人类已经玷辱过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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