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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一龟(2)

  山西女人躲鬼一样躲着两边的人,和翠儿说有几个快饿死的还在不怀好意地看她。翠儿咬牙拿出一些碎钱给了几个惨兮兮的,便拉着山西女人一溜烟儿跑到了集市里。这里有鬼子和伪军站岗,难民们进不来。
  “啊呀,这什么世道啊?都是蒋老头子搞的,把黄河弄开了,鬼子没拦住,可害得多少人死,又是多少人逃难哪。”山西女人咿呀着拍了拍没有沾土的腿脚说。
  翠儿悄悄看了她一眼,她的话就和屎一样令她厌恶,这拎不清的外地女人。
  “那也是没法子,要不是鬼子来,谁愿意把黄河弄开?听袁白先生说,黄河这一下,让鬼子慢了好几个月,要不中国早就被他们占了。”
  “我看全被鬼子占了也比以前强,我从山西逃难过来,知道那苦……”山西女人说着说着小了声。翠儿却不再可怜她,对这个山西子而言,怎么活着好她就认谁,就像她找男人一样,她的可怜是招摇的招牌,是需要时挂在眼角的泪,大可不必当真。
  进了集市,翠儿四处瞎看,买了些家用的什物,自个的布鞋、桂花糖、粽子叶和儿子们爱吃的五香花生,还给袁白先生买了根新的铜烟锅。山西女人买了胭脂、纳鞋的硬纸板子、织毛衣的针、几根枣木发簪和一个笨重的捣蒜罐子,见她买了烟锅,奇怪地问起来:“给谁的?汉奸刘对你这样,干吗溜舔他?”
  “才不是,是给袁白先生的……”
  “给那老东西干啥?那你还不如给汉奸刘。袁白除了整天癔症说些个废话,哪有个啥实惠的?村里人该死的死,该走的走,该倒霉的倒霉,要不是他和鬼子这么硬着干,板子村能被那田中恨起来?鬼子不杀他是给咱全村人的面子,他倒还以为自己是佛了……你以后别老先生老先生的,俺看鬼子早晚饶不了他……”
  山西女人的话似有道理,翠儿听得站住了,但很快她就摇头,袁白先生不是郭铁头,那只是个读书人,村子的厄运他阻不住,鬼子想杀他也是片刻的事,还能盼着他怎么做呢?
  “别的都不说,不是袁白先生先去求情,老旦的脑袋就被砍了。”翠儿找到了最真切的理由。
  提起那伤心事,山西女人便知趣地闭了嘴。集市上又开始熙熙攘攘,翠儿看看日头,觉得送情报的时候差不多了,正要以去茅房的借口走开,山西女人先说了:“翠儿,咱俩再去布铺子里看看,没准又有好布,就要开春儿了,咱俩再做一身呗。”还没等翠儿说话,她已经被拉进了布铺。
  门口坐着个不认识的人,眼黄额窄,麻布的棉衣仍遮不住溜肩的瘦身板儿,他大喇喇跷着浆过白边的棉布鞋,一看就不是走远道来的,白嫩的手还夹着根奇怪的卷烟。他客气地站起身,将她们向里一让,干巴巴笑了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
  前厅里陈列的布似乎并无变化,柜台后的小二还是那个瘦瘦的孩子,他见了翠儿面无表情,不像前两次那样点头,眼神里也没有任何意思。旁边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戴着眼镜,低头打着算盘,翠儿瞅了那双手一眼,虎口周围有颇厚的老茧,他认真地打着算盘,打一下看一看旁边的一个本。翠儿心里咯噔一下,棉衣下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也只能往里走,不敢有任何迟疑。
  院子里略有不同,石桌和凳子没有了,多了几个不新不旧的大木箱子,新扫过的地留着扫帚的痕迹,三个人正在围着一大堆布说着什么。山西女人兴冲冲地往里走。“有新货,肯定有新布,肯定有新布……”她奔着敞开的第二道门去了,翠儿只能跟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踏进门槛,暖意和烟味儿席卷过来,柜台后站着熟悉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掌柜,掌柜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膀大腰圆的在那儿写着什么。
  “赶集来啦?这次要做什么衣服?”掌柜的说。
  翠儿正要回答,却发现掌柜的不是在和她说,而是对着山西女人。山西女人自是大喜,双手夸张合十道:“是啊,整条街就您这儿衣服做得好,不来这儿来哪儿,这不?我又把我妹子拉来了……”这是山西女人一贯的恶习,为了贪一点小便宜,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掌柜的对她的看重令她迅速顺杆子爬上去,把翠儿此次前来说成了她的功劳。
  “多谢你照应我们生意喽,年头不好,只能把活儿做好,才有回头客呢。”掌柜的微微笑着,淡淡地看了眼翠儿。
  “掌柜的,上次我说要的货到了么?”山西女人扶着柜台,伸出长长的脖子说。她的脖子很好看,又长又细还没褶子,翠儿很羡慕她的脖子,也因此明白为啥她总喜欢伸长脖子和男人说话。
  “哦,那个货啊,没到的,这兵荒马乱的,稀罕物弄不到呢。”掌柜的嘟囔着说。翠儿走到一边看着一卷卷的布,这掌柜的话这么多,和从前那半句废话没有的样千差万别,情况不妙。翠儿抬头瞥了眼坐在柜台后的年轻人,这么个壮汉坐在这儿,再加上院子里和门口的陌生人,一切便成了答案。
  “瞧你说的,掌柜的,我要的又不是啥稀罕物,你连苏杭的绸子都弄得到,几块彩布还有啥难的?我告诉您个信儿啊……”山西女人趴去掌柜的耳朵边儿说着,那定不是什么可贵的秘密,她就是喜欢这样。可她这么一做,翠儿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掌柜的旁边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们,过了半晌对掌柜的说:“她说什么?”
  “没什么……”掌柜的低着头说。
  “啪!”一个耳光打在掌柜的脸上,他摔在凳子上,帽子飞了,鼻血哗啦流了下来。院子里的人涌进了屋,面露凶光,有一个拿着枪。山西女人尖叫起来,翠儿也忙跟着尖叫起来,还夸张地蹲下了。
  “是她么?”打人的年轻人指着山西女人问掌柜的。掌柜的鼻血哗哗地滴在前胸上,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都带走!”年轻人揪着掌柜的,将他推出了柜台。另两个人抓起了山西女人,她登时要吓瘫了。“咋回事儿?这是咋回事儿?俺就是来买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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