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编路上(3)
时间:2017-06-13 作者:冰河 点击:次
“男人是这么死的?”
“是!”
“女人是那么死的?”
“……是。”
“跳下去为什么不救?”
“……看不见了,太黑……”
“从窗户台跳出去的?”
“……是……哦不是……靠河的窗户,窗户……”
“是头先出去还是屁股先出去的?”
“是头……是头……”小兵汗如雨下,腿已经抖了起来。
“屁股呢?”
“屁股……在后面啊?”
“屁股是白的还是黑的……”
“白的……哦不,不是,长官我没看到!”小兵一脑袋都是汗了。
老旦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退一步对他们说:“脱裤子……”
“啥?”二子不解。
“脱裤子,都脱下来!”老旦大吼着。几个兵哆嗦着手脚互相看着,二子不由看向了郑钧。
一个小兵要解裤带,手抖得解不开,老旦上去便是一脚,直通通踹在地上:“执行命令不会,脱裤子也不会?”
“营长,我啥也没干……”小兵吓得几乎尿了,但眼泪比尿来得快。老旦又去看下一个小兵,他只低着头发愣,裤带像钢圈儿一样箍着。老旦用手推了下他的头,他抬起头来,却躲着老旦的目光:“营长,我也没干……”
老旦已经知道七八分,瞪向旁边的郑钧。二子也知道瞒不过了,在旁边低下头唉了一声。
“再说一遍,你们干什么了……”老旦死死盯着郑钧的眼。
郑钧呆呆地看着老旦,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但他并无害怕,眼角还带着一丝狠绝,过了一阵,他说:“营长,就我一个,他们都没干……”
“啪!”老旦抡圆个耳光抽上去,打得他倒栽向后,那么强壮个身子趔趄地打了个转才站住。
“捆起来,交给姚旅长处置。”老旦对二子说。他心里长出一口气,还好,没有二子。
“旦哥……”二子走近一步,见他目光严厉,又改口悄声道,“营长,算了吧?你也知道郑钧家里的事儿,那几个鬼子反正要死的……”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老旦的脑子飞转着。郑钧老家在山东,全家都死在鬼子手里,他做梦都在喊着杀鬼子。他不过日了个鬼子婆,逼得她跳了河,鬼子这样的事干得多了呢。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干完了……那几个小子边儿上站着看,腿脚一个劲哆嗦。”二子趴在老旦耳朵边说。
老旦默默叹了口气,他很想就这么算了,大不了再抽几个耳光,执行完任务关他几天。可一个声音在脑海盘旋起来,生出隐隐的力量,揪着他的心,拴着他的舌头,阻止着他点下头去。他看着黑黢的远方,那下面是一座满是杀戮的城市,曾经的焦土还未松软,新洒的鲜血便又淋漓上去。空中弥漫着血腥,似乎飘着隐隐的呼喊。火把噼啪燃烧,火苗如蛇样喷涌。他突然想起服部大雄的眼泪,想起他那一声“对不起”。他又想起这七年里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盼望着报仇雪恨,但他们更盼望着天下平安,如今已是深秋,家里的棒子要收了,带子河的水要涨了,疲惫的麦客裹起行囊,将在一个落霜的早晨悄然离去。
这一转念,老旦那心里已坚定起来,仿佛踩在翻过的土地上。回家,也回到自己,什么都挡不住他。
“捆起来,带去旅部。”他冷冷地对二子说。
第二天,郑钧被枪毙了,他是被枪毙的十五个人中的一个,也是唯一的军官。之前战士们多来求情,二子都和他拍了桌子,老旦仍没去游说旅长。二子说他心狠装蒜,战士们见他便躲着走。回来的士兵说郑钧临死前大喊:“做鬼俺也要干日本人!”子弹都打在他的前胸,他走得很痛快。
老旦那夜独自饮酒,喝一杯地上洒一杯,一言不发地直到天亮。出了房门,就见战士们已经披挂整齐,二子木着脸站在最前面。老旦心下感动,却不想说,只点了点头,看了看表,对二子说:“上车,出发吧。”
牛城在两百里之外,照理说一天就能到。可这一路颇多坎坷,尽是鸡零狗碎的事。才出四十里,一群百姓拦在路中,哭天抹泪让他们拐去村子里,说那里土匪抢粮霸女,甚是猖獗。只略一问,老旦便知,鬼子和伪军都去集合了,国军插翅膀也没这么快,土匪便成了没人管的横着爬的东西。再一问,就那么三四十个,一半有枪。老旦哭笑不得,只能咬牙继续前进,村民在后跳脚叫骂,那话可是难听。
再走五十里,几具尸体在门板上横在路中,两个村子的人打得头破血流,要让国军做主。老旦伸着耳朵听,知道他们为了抢鬼子驻地的东西大打出手,鬼子奉命走了,留下带不动的粮食布匹药物和骡马。两个村的人早盯着了,一哄而上开始搬,活活拆了鬼子的房子,连只板凳都不剩下。两边都认为自己先到,就不是先到,这个村子也比那个受鬼子的害多些,那就要多搬一点。鬼子没带走的几十袋大米和几十桶油成了抢夺最为激烈之物,说不清便打,打不清就往死里打,于是真的打死几个,这时有人来喊国军来了,那就是救星和青天老爷来了。
老旦才没空理这些人,可他们不依不饶,不评个理就不让走,盼了你们七八年,怎能不主持公道?一路沉默的二子火了,掏出手枪,抬手便是三枪,在他们脚下打起蹦跳的土。
“分个屁的分?粮食已是公物,全带走!”二子大吼道。
老旦闻听,甚觉有理,看这些百姓一个个体态圆满,定也不是挨饿之人,大手一挥,战士们就把粮食油的搬上了车。这下两个村子的人炸了锅,纷纷堵上来讲理,把那几个死人踩得烂烂糊糊的。老旦主意已定,让战士们一顿枪托,再举枪吓唬一番,他们便骂骂咧咧地撤了,走了好远,他们想起路中间滚得灰头土脸的死人,才不声不响地各自拉拖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