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谣(4)
时间:2017-04-21 作者:金仁顺 点击:次
秀茶裙摆阔大,衣带飘飘,像踩着云彩奔过来,老远就冲春吉伸出了双手。两个女人加起来一百二十多岁了,抱着对方,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刚才拉秀茶进厅里的女人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哭起来了?时间到了快进去啊。”
秀茶没理她,用纸巾替春吉吸了吸眼泪,目光在忠赫脸上一掠而过,落到他的一双儿女脸上,“你们都这么大了。”
他们一起鞠躬,给她行礼问好。
秀茶把他们拉起来,眼泪又涌出来。
女人拉秀茶一把,“都等着呢。”
“我们一起进去。”秀茶拉住春吉,带着他们往厅里走。在门口遇到手挽手的新郎新娘。
忠赫嘴唇发干,全身微微颤抖。万宇个子挺高的,穿着黑西服白衬衫,胸口别了一朵粉色玫瑰花,他的单眼皮、高鼻梁、略厚的嘴唇跟忠赫一模一样。看到忠赫时,他的表情一凛。
春吉只顾打量万宇,踩到了秀茶的裙子,差点儿把她绊倒。
“ 快点快点。”女人不停地催促着,推着他们这一群人先进去,秀茶先把他们送到预留的贵宾席上,才坐到礼堂中间新人家长的位置。忠赫看到老尹,坐在秀茶椅子旁边的轮椅里面,头发剪得短短的,胡子刮得千干净净,黑西服白衬衫,领带很漂亮,半边身子不动,另外半边不停地颤抖,他的眼睛盯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忠赫怀疑他还能不能完整地说出话来。
司仪宣布吉时已到,婚礼开始,全体贵宾起立,迎接新人出场。音乐响起,不是通常的婚礼进行曲,而是一组朝鲜族民谣,来宾们和着主持人鼓着掌,看着新郎新娘款款走过撒了玫瑰花瓣的地毯,一直站到台上。
司仪开始介绍新娘——他身后的大屏幕随着他的介绍,展示出新娘从婴儿直至眼下各个时期的照片——她是艺术学院的舞蹈老师,今年二十八岁。父母的掌上明珠,聪明伶俐,从五岁开始就被人追,为了万宇她至少伤了一万个男人的心。主持人的话引来阵阵掌声,年轻人聚堆儿的几桌不时传来叫好声。新娘之后介绍新郎,万宇从小聪明过人——忠赫紧盯着大屏幕上的照片,这孩子小时候非常瘦弱,有些惊恐地瞪着镜头;五六岁以后,他好像不那么怕照相了,其中有一张照片活脱脱就是忠赫小时候的模样儿;七八岁的时候,他一脸忧郁,肯定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忧伤、内敛变成了他表情里固定的一部分;二十岁左右,他的眼神里面有了冷峻、沉着的东西,长成了男人了——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纺织大学,十年前创建了自己的企业,现在企业已经有固定的六七百名员工,产品不光在国内销售,在韩国、日本,乃至东南亚市场也逐渐打开了局面。“为什么现在才结婚?”主持人把话筒伸向他。
“本来没有结婚的打算,”万宇说,冲新娘笑笑,“一不小心被俘虏了。”
酒宴持续了很长时间。
万宇带着新娘过来给忠赫和春吉敬了酒。新娘近看更漂亮,敬酒的姿态很优美,嗓音甜甜地管忠赫春吉叫“舅舅、舅妈”。秀茶应付了一阵客人后,推着老尹过来,忠赫跟他握了握手,老尹的手比他想象得有力量,然后保姆就带着老尹先回家了。
那些年轻人打开了音响,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唱歌跳舞。
秀茶和春吉说起过世了的忠赫妈妈,两个人泪眼汪汪的。忠赫第一次听说,秀茶当年生万宇时,月子没坐好,差点儿丢了命,是他妈妈买了熊胆托人送过去的。
“你长得很像你奶奶。”秀茶拉着忠赫女儿的手,感慨地说。
忠赫去了一趟厕所,万宇在洗手,他们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忠赫冲他点点头,走进厕所,解裤带时,他的手抖得很厉害,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他摸到了裤带里面的信封,除了由春吉带着的三千块钱礼金,他把自己的两万块私房钱全提了出来,他知道万宇不缺钱,但他不知道,除了钱,他还能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出来时,万宇用纸擦干了手,还扯出两张递给忠赫。他们一起走出洗手间,万宇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双手递给忠赫,然后又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着。
“——对不起。”忠赫抽了口烟,他说话时,刚好咳嗽起来,他怀疑万宇压根儿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忠赫摸着裤子里的钱,刚要拿出来,有人脸喝得红红的一把抓住万宇,把他拉回大厅,万字匆忙中回头冲忠赫点了点头。
忠赫回到礼堂,一个女人站在圆桌子上面拿着麦克风在唱歌,桌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是跳舞的人,先是《阿里郎》,然后是《桔梗谣》:
白色桔梗花啊紫色桔梗花,站在山坡下,花像海洋从天上飞流而来,漫山遍野,凝神细看——
忠赫回到桌边儿,秀茶和春吉脸红扑扑地跟着唱:“白色桔梗花啊紫色桔梗花。”唱完后两人搂在一起,咬着对方耳朵说着什么,春吉边笑边指着酒杯冲女儿叫:“倒满倒满。”
女儿给她们倒上酒,扭头冲忠赫做了个鬼脸,说:“她们已经约定了五十件事儿了,要去给奶奶上坟,要回朝阳川豆腐房做一次豆腐,要摘梨,还要在明年春天的时候去看梨花……”
原刊责编 毛一竹
【作者简介】金仁顺,女。著有小说集《爱情冷气流》、《月光啊月光》,散文集《仿佛一场白日梦》,影视作品集《绿茶》等。现在吉林某杂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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