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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余生(5)

  “奶奶的老土匪!肚子里这么多坏水,把烟还给我!”陈玉茗笑着去抢他手里的烟。
  “陈哥这么小气,怎么带兵打仗啊?你好赖也是大官呦!弟兄们,长官打劫啦!”
  黄瞎炮把烟撒给了战士们。老旦故作不屑地指着他,踏实极了。老兵啥时候心也不乱。
  “旦哥,我有个想法,可以跟你说不?”小色匪说。
  “有啥球不能说的?讲!”
  “旦哥啊,这些个大洋是不好拿,俺揣了一晚上拉屎都差点站不起来,你说能不能大家都凑一块留着,万一我回不了黄家冲,你还能收了转给我爹妈?”小色匪说得认真,大伙听得仔细,这是个好办法呢。
  老旦看着单瘦的小色匪,三年前这小子仿佛刚缝上开裆裤,每天被玉兰打耳光踢屁股,如今已经变成了坚强的战士,做好了“壮烈”的准备。这令他伤心起来。从冲里出来的时候,他曾发誓保护好这些黄家冲的好娃子们,可十多天下来,这些生龙活虎的身影已永久地消失了。也许再过一两天,连自己都没了。
  “傻伢子,你自个儿把钱收好,等着这几仗下来攒得多了,鬼子也退了,咱们一起带回去,给你老娘买几头牛去!”老旦信口胡诌着,不自在地扭过了脸。
  黄瞎炮眼睛眨巴着,说:“我觉得不错呢,揣在身上确是不踏实,万一我壮烈在那边,鬼子说不定给掏了去!咱黄家冲的都拿出来放到一块……对!就放在这个铁盒子里,最后活着的别忘了把这箱子钱带走,可不能像二当家那样再给一路散了,你们看可成?”
  大多数人表示同意,朱铜头迅速找来了个铁箱子,匪兵们的大洋哗啦啦扔进去,像丰收时倒进缸里的麦子。“咱再去向龙参谋要点儿,战死的弟兄也要,旦哥面子大,他不会不给的。”黄瞎炮肯定地点着头。
  “有鬼子!”一个哨兵大喊道。战士们立刻归位,大洋胡乱地扔进箱子,朱铜头最后扔进去,严严实实关好了,放在地上一个低洼之处,上面盖了口破烂的锅。老旦忙走到壕边望去,却见匪兵们都看着那个箱子,像是看着刚娶进门的小媳妇俊俏的脸。
  “两个鬼子,一个举着白旗……真不要命啊,还敢来?”黄瞎炮哗啦开了枪栓。
  “别开枪,看看怎么回事。”老旦命令道,他拿过望远镜看去,只一眼就放下了,“服部大雄,是这兔崽子。”
  “哪个服部?”陈玉茗不解。
  “把咱挡在斗方山山口那个。”二子说。
  “哦,想起来了,球毛硌蛋,冤家路窄啊。”陈玉茗抄起了枪。
  “是呢,要不是二子救我,前两天在鬼子医务所外面,俺就被他一刀劈了。”老旦再拿起望远镜,确定服部是来谈判的。
  “都别开枪,俺去听听他要干吗?”老旦戴上了帽子,“这兔崽子跟我们可仇大了。”
  “我和你去。”陈玉茗放下枪,对战士们说,“都瞄着,看我举手才能打,谁敢瞎开枪,回来我扒了他的皮。”
  服部大雄仍和多年前那样穿戴整齐,只是颌下多了些花白的胡子——他这年龄亦不该有这样的胡子。老旦和陈玉茗慢慢走去,那张脸在前方雾气里忽隐忽现。
  可是,这回忆并没有勾起他的愤怒,如同第一次走向这个鬼子一样,服部仍和那一次见面时那么站着,手自然地垂在两边,手套仍然雪白——老旦不知为何这手套能那么白。他只是瘦削了些,脸色虽然灰暗,下巴却依旧高昂。他纹丝不动地等着老旦。老旦一路都在想要说什么,可还没有想好,服部却开了口,那一刻老旦有了错觉,觉得自己变成了杨铁筠。
  “老朋友,你好。”服部的中文更好了,老旦对服部点了下头,先听他说。旁边那人也是熟脸儿,杀猪样的大络腮胡子,自是斗方山那个服部身边的。
  “我以为你们还会开枪,看来我运气好。”服部看着老旦的身后。这家伙胆子真不小,他是不怕死呢,还是知道自己不会下令开枪?老旦很难猜。
  “你是运气好,上午那两个挨枪时我不在。”老旦说。
  服部并不在意,说:“两个事情,第一个还是这件事,我希望能拿回我的士兵,帝国的战士们战死沙场,我要让他们的骨灰回家。”
  “你可没让我的死弟兄回家。”老旦没好气道。
  “你们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事实上,死在斗方山那一仗的那些战士们,我都给予了厚葬,还立了墓碑,将来你会看到的。”服部大雄背起了手,他的高傲让老旦厌恶,可老旦就是撑不出这份威严,他知道有些东西是自己这个农民做不到的。
  “死人俺不稀罕,你可弄走,拉个车来,别带枪……咱有来有往,俺们死在医务所那边的,你也送回来。”老旦也昂起了头。
  “没问题,你们在医务所做的事和我们一支连队在你们医务所做的事,我都很遗憾,我处分了杀害你们医生和伤兵的人。”
  “这**操的事儿别提了,俺也没觉得扯平了,还有啥?”老旦看了看服部的身后,那看不到的地方想必也有很多支枪指着他。
  “和五年前一样,请投降吧,你们已经很英勇,再打下去必会全军覆没。”服部看着老旦的身后说。
  “你哪次把俺们弄玩完儿了,今天?也不会!”老旦嘿嘿笑着,轻松地摇了摇头。
  “这次不一样,我想你是清楚的,你们的援军来不了了,而我们马上要再次进攻,师团长给了最后的命令,常德城将片瓦不存。”服部低下了下巴,言语虽硬,眼光里带着奇怪的诚恳,“如果可以说服你们的师长最好,如果不行,可以单独撤出战场,我不奉劝你们加入我们,但能保证你们平安离开。”
  这真是诱人的话。老旦低下眼皮,绷着的劲头像被一根针刺出了孔,丝丝地流着什么。千万个念头在心里滚着,碾着,撕扯着,要从这些小孔里钻将出来。他觉得脸在发烫,腿在发软,喉咙瞬间干渴,手心流出奇怪的冷汗。他咬牙抬起头,却不敢看向服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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