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那被浓烟熏呛得向后扬起的白皙脸庞，那在火焰中翻卷的凌乱长发，那转瞬间变成火团的美丽的樱色唐衣……” 

　　

　　  以上出自芥川龙之介的代表作《地狱变》，一个神秘，凄凉的故事。主人公良秀人称”本朝第一画师”，为人们所厌恶。他身形瘦小，模样猥琐，嘴唇呈现出血一般的艳红，看上去像是一个有着坏心眼的老头。 

　　

　　  如同常人难以理解同性恋的爱情。寻常人也难以理解良秀的艺术。 

　　  有人说曾在半夜听到《五趣生死图》里天人的叹息，甚至嗅到画中腐烂尸体散发出的恶臭。 

　　  良秀描募吉祥不动明王时，参照的是无赖汉的模样。 

　　  画过的女子皆在三年内患失魂之症而死。 

　　  …… 

　　  诸如此类事件。鲜有人愿意承认良秀的艺术。这便是我们的主人公，一个站在画艺巅峰的人。 

　　  堀川大人是权倾天下的摄政大臣，威严，宏大。而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众的人物，却对良秀的女儿起了色心，妄图将其占为己有。虽说良秀此人外形丑陋不堪，无视道德。他的女儿却知书达理，乖巧得很，娇小的身躯，雪一般的肌肤，似一朵高山雪莲。 

　　  一日，大人叫来良秀:画一副屏风，图上地狱变。 

　　  良秀在梦中见过牛头马面，呓语中，鬼差要将他带去炎热地狱。他叫来自己的弟子，用铁链紧紧锁住其肥硕的果*体。又叫来一个弟子，让猫头鹰啄他的眼睛。凭借这些景象加以良秀高超的技艺，屏风已画完八成。无奈剩下两成，良秀束手无策，独自垂泪夜空。

　　  他需要见证，见证一辆蒲葵叶牛车燃起熊熊大火，车里的曼妙女子被浓烟熏呛，被烈火焚烧。 

　　  于是，对于良秀女儿爱而不得的堀川大人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在良秀面前，绑着女儿的蒲葵叶牛车被点燃。原本，向来心爱女儿的良秀向前奔去，表情异常扭曲而痛苦，看得众人心生恐惧。可当火烧起来后，良秀便呆站在原地，手依旧向前伸，满是皱纹的脸却呈现出心醉神秘的法悦光辉，绽放出天神般的威严。 

　　  一个月后，屏风作完，良秀自缢而死。 

　　  芥川龙之介出生于20世纪初，年少成名。他的作品呈现出神秘，怀疑的特点，无处不在的忧郁，对人性无情的撕剥。《地狱变》作为他的代表作，集中体现了他的思想——艺术至上。于人来说残酷的艺术至上。 

　　堀川大人 

　　  堀川大人身处高位，受到百姓的崇敬。甚至一位老人被大人脱缰的牛装伤后，竟是在胸口画十字感谢自己被牛撞到，被堀川大人的牛。可你这样，芥川是不会同意的，芥川就是要拉你下来。”我”在小猴子的求救下推开门，看见了衣冠不整，面颊微红的女儿，清纯的她此时显出几分妩媚之姿。同时察觉到有一人在暗中落荒而逃。即使文章未曾点出，聪明的读者也会知晓。是堀川大人欲行不轨之事。且在此事不久，顺水推舟的大人就狠心将女儿连同奢华的蒲葵叶牛车焚烧。所谓爱而不得，不得生恨。人性的卑劣在表面光鲜亮丽的堀川大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岸然君子被龙之介一爪撕裂。 

　　猴子良秀 

　　  上文简述情节时并未提到小猴子良秀。这里亦只需一语带过。尽管乖巧的女儿深受大家的宠爱，最终却只有这只畜生甘愿跳进牛车，与女儿一同赴死。 

　　良秀 

　　  有一句话叫做天才都有怪癖，其中很出名的一个便是梵高，他送了心爱的女儿自己的右耳，而这个女人还是个妓女。良秀作为主人公，着实体现出艺术至上的思想。他甘愿为艺术献出一切。何为艺术至上?很难说，很难定义，或者说有这么一部分东西，是一部分人不想去定义的。不想用概念来圈定，限制。所谓艺术至上，有一点可以明了的道出:对于”美”的追求达到极致。艺术家可以为此奉献生命，无视道德。 

　　

　　  对于人物的褒贬，龙之介通过人之常情给予体现，也借此表现了自己的价值观取向。大人虽然德隆望尊，却贪图美色，甚至因为爱而不得焚烧女儿。这有违人之常情。角色光鲜的设定与其罪恶行动的巨大落差让人心生厌恶。堀川代表了一类人，即表面好看，却道德败坏。 

　　  而猴子则是用来对比那些不作为的人。 

　　  良秀的确是怪人，但不是坏人。他爱女之切，文中多有描述。此处引述一段燃烧牛车时对良秀的描绘: 

　　  ”……他本来跪坐在地上，忽然一跃而起，向前伸着双臂，无意识地超牛车奔去。不巧的是，如前面所说，良秀隔得太远，又身在暗处，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就在火烧起来的一刹那，他停住了脚步，手依然向前伸，眼神定定的，像被吸了似的盯着吞噬牛车的烈焰和浓烟。他全身沐浴着火光，满是皱纹的丑陋的脸上，连胡子尖都看得一清二楚。那目眦欲裂的双眼，那扭曲的嘴唇，还有那不停抽搐抖动的脸颊，将良秀心中爱来交错的恐惧、悲哀、震惊，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被斩首前的盗贼，甚至被拖到十殿阎王面前罪恶不赦的罪人，也不会现出那班痛苦的神色。” 

　　  莫不是爱之深，爱之切? 

　　  可当火焰大燃之时，当那白皙面庞被浓烟熏呛向后扬起，当那乌黑秀发被火蚕食时，良秀脸上洋溢真心醉神迷的法悦光辉。 

　　  丢掉最后一丝人性，跨越了道德的良秀，做到了艺术至上。 

　　

　　  龙之介本人曾说: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他身上有着浓厚的世纪末情绪，即19世纪末以法国为代表等欧洲国家出现的颓废、享乐、唯美、神迷、怀疑等倾向的文艺思潮。他出生于19世界末，家里也颇有文艺之风，加上与生俱来的忧郁敏感的气质，世纪末刻进了他的骨髓。他天赋绝佳，热爱写作，追求残酷的艺术至上，但不曾像后来的太宰治那样令妻儿饱受饥寒之苦。即使是当时选择放弃高薪的英语教职选择全职写作，也是考虑到报社承诺将提供足够的生活费用，他同时是一个富有责任心的人。 

　　  《地狱变》中他化身良秀做出了抉择，现实中在艺术上的追求与现实的矛盾长久撕裂后，他却无法做出抉择。服下大量安眠药后与世长辞。人的认知存在局限性，如同处在二维的蚂蚁匐匐而行，只知长短。血胎肉体的龙之介抽身不开现实世界。虚无缥缈的地狱屏风何处寻?死亡成为了龙之介的最终实现。 

　　  “你们还有旺盛的生活欲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