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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冲的不速之客(4)

  “他们要趁机发展力量。这个肖专员算是个人物,山寨以后八成还会和他打交道的。”黄老倌子拍了下老旦又说,“你和这女娃子到头了,好好疼玉兰吧。”
  “这娘们儿变了,好好的一根脆黄瓜长成丝瓜了。”二子在后面说。
  回到半山腰,玉兰竟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他送的手枪。
  “你敢和共产党勾搭,我先一枪毙了你!”玉兰挺着肚子,恶狠狠地说。
  一周后,黄老倌子同意黄瑞刚和二伢子重返长沙,让二当家黄贵带三十匪兵一同前往。老旦惊讶黄老倌子的决定,但没有自告奋勇。二子说在山寨百无聊赖,要去长沙城找个日本娘们儿过过瘾。老旦劝了他一宿,好歹劝住了。
  “你们都有了女人,过得一个比一个滋润,就俺一个每天瞅星星看月亮,饱汉不知饿汉饥,干脆我跟着共产党走算了,打土豪分田地,没准儿还能分个土豪的小老婆。”
  任是神婆和周围的巫医治了多少次,二子那只眼还是彻底失明,但另一只似乎晶亮起来,隔着山头便说看到了两只田鼠在那儿交配。媒婆给他介绍了陆家冲的跛足女子,他关门不见,好容易憋了二十多年,还不要个全乎的黄花闺女?
  黄老倌子率众送他们,二当家穿上了跟随黄老倌子打仗时的军装,上面还别着几个显赫的章。黄老倌子笑话他这身衣服别吓着鬼子,还以为你从阴曹地府里来的。麻子妹蠢蠢欲动,刚和黄老倌子说了半句,就被骂回去。
  “不好好生你的崽子,看着你哥的坟头,去那里干什么?”
  黄老倌子不知,麻子妹像是生不出那东西,梁七悄悄和老旦说过,不管怎么日弄,他都恨不得钻进去做个娃了,麻子妹就是不见动静。他们悄悄吃了神婆给的草药,甚至喝了菩萨座下的香灰,但胖乎乎的麻子妹就是长不出个肉疙瘩。老旦无计可施,不知是谁的问题,只让梁七继续勤奋鼓捣。他这些天心里长了草,天天等着阿凤等人回来,倒不是为了和她叽叽咕咕,而是要问明白杨铁筠在哪儿,他为什么就能活下来?
  玉兰为这事和老旦冷了几天脸。为了消她的气,老旦好话说了一箩筐。黄老倌子也来劝,怒骂了乱传话的伺候女人。玉兰并不知道他们要路过,只知道共产党想拉山寨入伙。黄老倌子和老旦便也瞒着她。可黄老倌子和老旦说,共产党必将壮大起来,鬼子这么一搅和,不知道他们能长多大,对他们既要提防,也别撕破脸,以后的事儿还说不准。
  玉兰有可怕的记忆。她钻进满是血的堂屋床下,看见爷爷和奶奶的脑袋在屋里乱滚,十几个人抢着房里的东西,他们的脚踢着两颗头。奶奶的头滚到床下,她咬牙抱在怀里。奶奶静静地看着她,像在安慰着她。她抱着奶奶的头等到了黄老倌子,坐车走的时候看到被鲜血染红的河岸和没了脑袋的一堆尸体。她知道父母就在那里,她发誓与他们不共戴天,第二天她便向老倌子说要学开枪,要学杀人。黄老倌子先是不允,见她半夜拿着一支步枪四处乱放,便同意了。
  “我害怕红色……你看见我穿过红色么?我一看到红色就想起那一天,想起奶奶看我的那双眼。村里那些平常敦厚老实的人,一个个变作吃人的疯狗,他们受了蛊惑,杀了两家富户,三个月的孩子被包了粽子。黄老倌子那时还穿着军装,带着兵又杀了那些人,几个领头的赤匪都被他砍了脑袋。老旦啊,你要是我,这仇能忘么?”
  老旦无言,只能扯开话题,让她想想出生的孩子,看看门前的兰花,夸夸他做的面条,听听他唱的豫剧。山寨的一切都有黄老倌子定夺,就少操些心吧。
  玉兰很担心带兵远赴长沙的二当家和那些弟兄们,觉得要不是因这个孩子,才不会放过这杀鬼子的机会。老旦笑问她杀了多少人,玉兰先说八个,后说六个,过了几天又说其实那都不算是自己杀的,黄老倌子不让她手上沾血,她也不敢亲手杀人,举起枪来便看见血红的那一天。
  一周之后,肖专员带着六十多人回来了。阿凤却不在,肖专员说她和一些同志们走了另一条路。老旦猜八成是这肖专员捣的鬼,却又说不出口。黄老倌子懒得搭理他们,只让老旦管一顿吃喝,发些腊肉,打发走了事。肖专员没空着手,带来两麻袋好茶叶和十几大包烟土。他笑着说,阿凤同志或许下个月还会过来,她想和你叙旧呢。
  老旦摸不清肖专员的意思,更猜不到他和阿凤的关系,只能一概装了糊涂,说着如有事再来,有忙就帮的废话。肖专员走的时候拉着老旦的手,一直把他拉到山寨外面。“老旦兄弟,你要是能说服黄老倌子,带全山寨加入我们的队伍,你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他像是卖关子一样等了半晌,才又说,“阿凤也是这意思……”
  老旦哼着哈着:再说吧再说吧。傍晚时分大家便挥手告别。二子叉着腰站在他背后,说这肖专员八成和阿凤有一腿,我眼神不好,却闻得出味儿。阿凤这是故意躲着你,人家定是打听明白了,就算不怕你耍流氓,还怕玉兰要她的命呢。
  老旦为此闷闷不乐,却装作满不在乎。他给玉兰做了饭,问她还有什么吩咐,玉兰让他去了,说要好好睡一觉。老旦就去二子的山坡练起大刀,从下午一直练到月亮升起,在月光下舞得闪闪发亮。二子坐在门槛上抽烟,静静地看着他汗流满身。
  “你说杨连长怎么可能活下来?腿少了半条,又挨了几枪,还掉在湖里,就是有几条命也死了。”二子在黑影里说。
  “阿凤说他活着,那就是活着。要是板子村人知道咱俩活着,不也是个不信?一村三十多个,偏偏就活下你们俩?”老旦抡着大刀转了两圈,一刀劈向半山的明月,硬硬地收了刀,肩膀隐隐作痛,那是砍不着东西的难受。
  “二子,等孩子出来,咱回去吧?”老旦将刀一掷,大刀噌地插入二子眼前的土地。二子看了看,利索地拔出来说:“俺就知道你不安分,**长,事儿也不短,俺反正孤家寡人,每天听你们出双入对、哼哧哎呦的,俺恨不得狙击枪一枪一个敲了你们……俺早就想走了,只要你能说服了玉兰守你的活寡,你走俺就跟着……喂?你小子不是要去找阿凤吧?”
  老旦在二子旁边坐下,拿过二子刚点着的烟锅:“俺找她不是为她,俺要问明白杨铁筠在哪儿,要不这心里有点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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