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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紫嫣红开遍(17)

  项海手里握着那枚紫色胸针,怔怔地瞧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他想叫住她。但随即又想:叫住她又能怎样呢?项海拿自己的心,去比照她的心,觉得终究不是一样的。项海琢磨着她那句“过日子的男人”,便有些惭愧,隐隐又有些鄙夷。也不晓得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吃口香糖的男生给项海送来一箱葡萄,正宗马陆葡萄,说是他大伯家里种的。项海拒绝不过,只得收下了。他留男生吃饭,男生说还有事,不了。临走前,男生向项海提及学校下一季度排戏的事,想让项海求求白校长,看是否能让他演个角色。项海听了一怔。男生神情坦坦荡荡,项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有机会看看。男生匆匆走了。项海瞥见那箱葡萄,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不久,项忆君调至总经办。调令下来,同事们都半开玩笑地说:“项忆君你高升了,以后可不能忘了我们啊。”项忆君谦逊地说:“这哪是高升啊,不过是换个岗位。”整理东西时,对面的丁美美一声不吭。项忆君对她道:“美美,有空我来跟你学跳舞。”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不该这么说。果然,丁美美嘴角一撇,道: &star=2#83153
  “学跳舞干什么呀,我还想跟你学唱戏呢。” 
  项忆君有些窘,笑笑,没说话。三月间,海关举行了一次戏曲演唱比赛_其实是投谭总所好。项忆君和谭总合作了一段《西厢记》,谭总演张生,项忆君演红娘,拿了第一名。拿奖时,谭总笑眯眯地对项忆君说:“和你唱戏挺过瘾的,可惜你在一线工作,要不然就能常常过把瘾了。”项忆君一笑,说:“那您就把我调到机关来呀。”——其实依着她平常的脾性,这句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那天也不知怎么了,一张嘴,便说了出来。谭总朝她看了两眼,也笑了笑。 
  项忆君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瞥见众人的神情,便想到他们当初背后嘀咕丁美美的情形——现在该换成她了。项忆君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她从未想过唱戏会有这样的效果,很错愕了,而这也并非她所期盼的。心里别别扭扭,忍不住又有些好笑。想这世上的事真是难捉摸,不像戏台上'总是那些才子佳人因果报应的套路。现实其实比演戏要复杂得多,奇怪得多。 
  毛安从成都给她发来一张照片——他穿着戏服站在阳台上,摆了个造型,身后隐隐看得见一排排的小房子。毛安说,这套戏服是在一家小店买的,才一百多块钱,没想到成都还有卖这个!——“留作纪念吧。”邮件末尾,他这么对项忆君说。项忆君对着照片端详半天,想,不晓得是谁给他拍的,莫非是个水灵灵的成都姑娘?项忆君忍不住苦笑,再想起那阵子学戏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分。 
  白文礼被确诊为喉癌。住院接受治疗。项海去医院看他,他刚做完化疗不久,身体虚弱得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项海叮嘱他好生休息,说等他好了,就陪他唱一出《群英会》,师兄弟俩好好地演一回,就像当初刚学戏那阵。 
  白文礼艰难地笑笑,说:“怕只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项海皱起眉头,说:“你讲这个话很没有道理。现在医学这么昌明,换个肝换个心都不在话下,还怕你这点小病?你要鼓起劲来,要是连你自己都没信心了,那真是大罗神仙也没用了。”项海故意作出很气愤的模样,瞥见他憔悴的面容,不禁暗暗伤心。 
  白文礼望向窗外,半晌,说:“师兄,别看我这些年风风光光,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日子。我很想像过去那样,和你一起唱戏。真的。” 
  项海叹了口气,点头说:“我也是。” 
  白文礼忽道:“师兄,君妍去世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项海说:“不止,都快二十三年了。”白文礼又道:“她走的时候,也就和忆君现在差不多大吧?”项海嗯了一声;说:“差不多。” 
  白文礼接下去便不说话了,躺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嘴里竟轻轻唱道:“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搽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声音越唱越低,到最后已是轻不可闻,如同梦呓。 
  项海静静听着,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孩的模样,碎花袄子青布裤,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儿。清晨,第一抹阳光映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都是金色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项海想着想着,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哼道:“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搽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 
  从医院回到家,项海在楼下遇到五楼的赌博少年。少年叫了声“项老师”,项海嗯了一声,正要上楼,少年又道:“项老师,跟您借点钱行吗?” 
  项海一怔,还当自己听错了。回过头看他:“什么?” 
  少年瘦长的脸庞浮上一丝有些狡黠的笑意。“也没什么——这么说吧,柳梦梅想问杜丽娘借点钱。您听明白了吗?” &star=2#83153
  项海听了,浑身一震:“你——” 
  少年嘿嘿一笑,说:“不用很多,给个三万块就行。您把钱给我,我马上就回家把杜丽娘和柳梦梅的聊天记录给删了。您要是不给,我也没办法,反正早晚被那些高利贷砍死,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您的聊天记录发到网上,再注上姓名地址,让您临老了也红一把。”少年讲话不快不慢,咬字清清楚楚,节奏控制得不错,颇有京白的韵味。 
  项海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眼前一黑,差点要晕过去。 
  “原来是你——你、你怎么能——”项海说不下去,牙齿在发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惊恐地望着少年,简直不敢相信。 
  少年又是一笑。“三万块钱也不是很多啊,你女儿在海关工作,效益一定不错——项老师,我听说楼下那个女的要结婚了,是吧?其实我老早就晓得您不会和她来真的。您是当自己在戏台上呢,您看那些才子佳人,一到成亲结婚,戏就结束了,所以您也结束了。那女的和您不是一路人。要是放在过去,您就是风流才子、老克勒,那女的只不过是弄堂里的大妈——我下午还有事,您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候给钱,啊?我要现钞,别转账什么的。”少年笑眯眯地望着他。 


作品集滕肖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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