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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馆传奇 四(3)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又睡着了撒呓症?”         
  “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有些忘了,刚才也许是在梦中。         
  妞儿摸摸我的头,我的胳膊,她说:“你好烫啊!衣服穿多了吧!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吧!”         
  “哪里热,我心里好冷啊!冷得我直想打哆嗦!”我说着,看自己的两条腿,果然抖起来。         
  妞儿看着窗外说: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她要站起来,我又拉住她,搂住她的脖子说: “我要看你后脖子上的那块青记,小桂子,你妈说你后脖子有块青记,让我找找……”         
  妞儿略微地挣开我,说:“你怎么今天总说小桂子小桂子的?你现在这样儿,就像我爸爸喝醉了说胡话一样!”         
  “是呀!你爸爸就爱喝口酒,冬天为的驱驱寒意,那天风挺大,你妈给他打了点酒,又买了半空儿花生。……”         
  我糊里糊涂地说着,拉开妞儿那条狗尾巴小辫儿,可不是,可不是,恍恍惚惚地,我看见在那杂乱的黄头发根里面,中间是有一块指头大的青记。我浑身都抖起来了。         
  妞儿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惊奇地说: “你怎么啦?你的脸好热啊!都红了,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没病,”我这时精神起来了,但是妞儿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我正好看到妞儿尖尖的下巴。她低下头来,一对大眼睛里,忽然含满了泪。我也好像有什么委屈,实在我是觉得头发重,支持不住了。妞儿这么搂着我,抚摸着我,一种亲爱的感觉,使我流出泪来了。妞儿说:         
  “英子,好可怜,身上这么烫!”         
  我也说:         
  “你也好可怜,你的亲爹、亲妈啊,妞儿,我带你找你的亲妈去,你们再一块儿去找你亲爹。”         
  “上哪儿找去?你睡觉吧,我怕你,你别瞎说了。”说着,她又搂紧我,拍哄我。但是我听了她的话,立刻从她怀里挣扎起来,喊着说: “我不是瞎说!我是知道你亲妈在哪儿,就在不远,”我又搂着她的脖子附在她耳旁小声说:“我一定要带你去,你亲妈说的,教我看见你就带你去,就是,不错,脖子后面有块青记的嘛!”         
  她又奇怪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说:         
  “你的嘴好臭,一定是吃多了上火。可是,真有这回事吗?……你说我亲妈?”         
  我看着她那惊奇的眼睛,点点头。她的长睫毛是湿的,我一说,她微笑了,眼泪流到泪坑上!我觉得难过,又闭上眼,眼前冒着金星,再睁开眼,她变成秀贞的脸了,我抹去了眼泪再仔细看,还是妞儿的。我这时又管不住我的嘴了,我说: “妞儿,晚上你吃完饭来找我,咱们在横胡同口见面,我就带你上秀贞那儿去,衣服你也不用带,她给你做了一大包袱,我还送了你一只手表,给你看时候。我也要送秀贞一点东西。”         
  这时我听见妈在叫我。原来雨停了,天还是阴的。妞儿说:         
  “你妈叫你呢!咱们先别说了,那就晚上见吧!”说着她就站起身,匆匆地推门出去了。         
  我很高兴,所以有一股力气站起来了,脱下妞儿的衣服,扔在鸡笼上。我推门出去,院子里一阵凉风吹着我,地上满是水,妈妈叫我顺着廊檐走,可是我已经趟水过来了。妈妈拉起我的手,刚想骂我吧,忽然她又两手在我手上,身上,头上乱按,惊慌地说: “怎么浑身这样烧,病了,看是不是?中午从太阳底下晒回来,脸通红,刚才又淋了雨,现在又趟水。水,总是要玩水!去躺下吧!”         
  我也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了,随着妈妈拖我到小床来。她给我脱了湿的鞋,换了干的衣服,把我安置在床上躺下来,裹在软绵绵的被里,我的确很舒服,不由得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觉得热了,踢开了被。这时屋里漆黑,隔着布帘子空隙,可以看见外屋已经点了灯。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大声叫: “妈,你们是不是在吃饭?”         
  “这样混,她居然要吃饭呢!”是爸爸的声音。跟着,妈妈进来了,端进来煤油灯放在桌上。我看见她的嘴还动着,嘴唇上有油,是吃了“回肉”吗?         
  妈妈到床前来,吓唬着我说:“爸爸要打你了,玩病了还要吃。”         
  我急了,说:         
  “我不是要吃饭,我今天根本一天没吃饭呀!就是问问你们吃饭了没有?我还有事呢!”         
  “鬼事!”妈妈把我又按着躺下,说:“身上还这样热,不知你烧到多少度了,吃完饭我去给你买药。”         
  “我不吃药,你给我药吃,我就跑走,你可别怪我!” “瞎说!等一会儿宋妈吃完饭,叫她给你煮稀粥。”         
  妈不理会我的话,她说完就又回外屋去吃饭了。我躺在床上,心里着急,想着和妞儿约会好吃完饭在横胡同口见面,不知她来了没有?细听外面又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虽然不像白天那样大,可是横胡同里并没有可躲雨的地方,因为整条胡同都是人家的后墙。我急得胸口发痛,揉搓着,咳嗽了,一咳嗽,胸口就像许多针扎着那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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