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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5)

  杨铁筠不耐烦地回头,犹豫了下说:“中华民国总统卫队上尉杨铁筠。”说罢便去,老旦后退着走,正要转身,听见服部大雄说:“你们过不去了,就这谈话的工夫,我们到了两辆坦克,请想清楚。”服部说罢转身,大踏步去了。杨铁筠停在原地,低头扶了下帽子。
  “走吧老旦,真是遇到劲敌了。”他说。老旦心中怔然,还没和坦克交过手,看见那东西他就腿肚子转筋,半夜常梦见被这铁怪物压成肉饼的弟兄。水稻突击连虽然火力不弱,但装甲车如何打得过坦克?往回走着,老旦觉得腿软,杨铁筠似乎发觉了,就回头说:“别慌,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嗯,坦克怕火,俺听说坦克怕火……”老旦重重点着头说。战士们在村口端着枪,腰带扎得紧紧的,老旦在那些脸上看到自己的紧张。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服部大雄远远地也在回头,似乎还冷笑着。
  三辆头车准备好了。李克中检查了重机枪,对杨铁筠点了下头。陈玉茗和六子上了车,将一捆手榴弹绑在后面的汽油桶上,拉了根长绳子到车厢里。老旦令每辆车又加了汽油桶,专门对付坦克。陈玉茗听说要对付坦克,嘴唇哆嗦了下,却没说什么。杨铁筠调配了进攻的车辆先后,二子从装甲车找出了半箱烟雾弹,杨铁筠说这是好东西。老旦掏出梳子,在地上沾了点水梳起头来,狼牙狗啃般的头型梳出奇怪的沟壑。老旦再从死去的战士头上摘下一顶军帽,帽檐朝后地反戴上,拎着机枪奔着二子的车去了。
  战士们上了车,车排好了队形。杨铁筠决定不再分先后,而是十辆车一字排开冲过去——反正有一半会被打掉的。既是决战,火力必须充分,这么冲也能让鬼子一时发蒙,不知道用坦克打哪个。这是一场必须近战的冲锋,老旦想了想,让大家都上了刺刀。杨铁筠一辆辆车交代了话,那些话就是让大家宽心。之后他对着全车队敬了个礼。弟兄们也向他和老旦回敬。杨铁筠跳上了车,二子打着了火,老旦将烟斗死死插在腰里,在副驾驶位抱起一挺轻机枪。各辆车都轰鸣起来,鬼子一定听见了。
  老旦突然晕乎了,不知道此时是在何地,缘何又卷入这么一场玩命的勾当。大车的顶棚都摘掉了,战士们趴在前面侧面准备射击。杨铁筠掏枪的手有些发抖,而老旦的心都在抖着。中国能不能打赢鬼子?鬼子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魔鬼,纵有再强的悍气,又如何能一次次向这样的魔鬼挑战?每一场都是鬼门关、断头台,老旦不由摸了摸脑袋,它如此熟悉,又那么陌生。
  果然,一字排开的车队刚出了村口,对面坦克就从车队里钻出来,它们噗地冒了烟,一颗炮弹准确地打在一个车头上,驾驶室里的弟兄成了碎片,车头烂成了蝈蝈笼,大车打了个滚,战士们摔得到处都是,活着的挣扎站起,拎着枪向前跑去。另一发炮弹打在车队之间,几个战士掉下来就不动了。二子恶狠狠踩着油门,九辆车掀起隆隆的土,快到射程的时候,每辆车扔出了烟雾弹,它们忽忽地冒出黄烟,随风飘成一大团,将敌我隔绝在烟幕里。杨铁筠拍了下老旦,老旦就扣响了机枪,九辆车对着烟雾开火了,烟雾里也飞来鬼子的子弹,一颗打在二子左边,敲掉了倒后镜。
  敌人坦克又打来两炮,准头受了烟雾的影响,只落在车队前后,而这也掀翻了一辆,摔下一地的兄弟。有几个被大车砸在下面,大车翻了个滚,轰地一声烧起来,刚站起的几个战士就被火球吞没了。还有几辆车被打爆了轮胎,歪斜挣扎着往前开。战士们拼命射击,两挺重机枪对着烟雾射个不停。一枚枪榴弹远远飞去,正中一辆坦克,炸死旁边两个鬼子,坦克却和挠了痒痒似的动也不动。老旦换了弹夹,见杨铁筠站立起来,拿起了几个手榴弹。车队钻进烟雾里,片刻又钻出来,烟雾弹没用了。五十米前方躺着一些鬼子,两辆车冒着烟火,一百多支枪口喷射着火焰,老旦听到嗖嗖飞过的子弹。而更吓人的是那两辆巨大的钢铁怪物,扭动着小炮塔,砰地一下,就把奔着它们冲去的一辆冲锋车击中了。它在爆炸前还飞出一颗枪榴弹,炸飞了鬼子一挺轻机枪。硕大的火球燃爆起来,那辆车炸得渣都不剩,那是小鲁在的车。
  “弟兄们,冲啊!”杨铁筠大吼一声,一口气扔出三四个手雷。他准头极好,坦克旁边的机枪位登时炸飞一个,其他的也扔在鬼子堆里,炸得那个热闹。其他弟兄也没闲着,扔去一片同样的铁疙瘩。而鬼子也扔过来,两边的手雷在空中交错,和两伙打架的麻雀似的,有几个撞得掉下去。二子扭着车躲过两个,差点把老旦甩下车去。杨铁筠继续扔手雷,对老旦大喊:“打那个军官!”老旦抬起头来,见那个服部大雄站在坦克边上,挥着军刀哇哇直叫。老旦对着那边扫过一弹匣子去,子弹在坦克上打得火星四冒,却没打着他。这鬼子竟也不躲,他举着刀大喊了一嗓子,坦克就又开了两炮,那炮管几乎平着,两辆车眼见着炸成了一堆烂铁。
  陈玉茗和六子开的冲锋车没被坦克盯上,车头虽然成了马蜂窝,轮胎也打烂了,却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六子像是被打中了头,脑浆溅得驾驶室里红红的,但那车仍然狂奔着,想必他把身体压在方向盘上,死死踩了油门,坦克扭过炮塔,对着这辆要命的车开火了。老旦见陈玉茗从里面跳出来,手里拉着一把绳子。他刚落地,那车头就炸得零零碎碎了。车却没停下,吱吱呀呀撞了过去,火光爆起,汽油桶被手雷引爆,一辆鬼子坦克和几十个射击的鬼子登时被包在火里。另一辆汽车是全乎的,猛地撞在鬼子的卡车上,卡车被撞得横飞出去,翻滚着砸死了一片。战士们或掉下来或跳下来,边开枪边拼起了刺刀。
  “冲过去!别停下!”杨铁筠大喊着。二子的头被捎了一下,满脸都是血了。杨铁筠一条胳膊也血糊糊的。二子对着一个豁口高速驶去,撞飞了路障和两个鬼子,从一辆坦克的炮管子下钻过去。老旦机枪扫射,看着一排鬼子被他打得直冒血,就和喝了两口烧酒那么爽辣。老旦又扳过枪口,要收拾那个站在火焰前的服部,扣下一串要命的子弹,却见他被一颗子弹打在胸前,倒下去了。大薛背着两支步枪边跑边打,几乎弹无虚发。
  老旦正在高兴,一辆坦克从背后的火焰里冒出来,炮筒正对着这边。它轰地一炮打在车的右侧,老旦觉得半边脸像是被驴踢了一脚,杨铁筠忽地一下飞出去,不知掉在哪里。二子拼死握着方向盘,却止不住它的翻滚。他和老旦都飘忽忽地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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