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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踪(3)

 
  她说,那么,都加在一起,每天1000元足够了,对吗? 
  我未置可否,说,如果额外需要,我会及时通知您的。举一个小小的例子,比如您丈夫突然乘飞机去南方,可当天又返回来了,一切干得神不知鬼不觉——这种事过去我经常遇到。所以,额外的花费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而且通常是来不及通知您,并取得您的同意。因此,事先您心里得有个准备。 
 
  王太太说,好吧。我先付您一半儿…… 
  我立刻说,不不不不,是全部。也就是说,您每天先付我1000元。多退少补。而且我要现钞,不收国库券、股票或者其他有偿证券。这一点,希望您能理解。 
  王太太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雨。我知道她不是在看雨,但是“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说,您想好了。 
  她缓过神儿来说,你需要几天? 
  两天。我毋容置疑地说,顶多两天,不能再多了。要知道我的事情很多。另外,王太太,考查一个人两天就足够了。 
  她说,两天根本不够! 
  我说,好吧。干着看吧。 
  王太太带着一副愤怒的、吃了大亏的表情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沓百元的钞票,数出十张,递给了我,说,好吧,明天正式开始。工钱,我们一天一结。 
  我的表情是“没有办法,只好收下了”。 
  王太太付了钱后,外面的雨势仍然没有减弱的迹象。这时,我不油然地犯一个小错误,我用表情告诉她,“我想再待一会儿,避避雨再走”。 
  王太太冷冷地说,看来您是打算冒雨走,那好吧,干你们这一行的都是大忙人,我就不留你了。 
  我问她,你们有孩子吗? 
  她的身体像被毒针刺了一下,说,没有。 
  我说,我也没有。 
  其实,我有。可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十几年前,我曾在《世界》上看到过这样一则小小说。大意是说,一个罪犯去上帝那里忏悔。他说,上帝呀,我杀过人……上帝说,没什么,我也杀过。他说,上帝呀,我偷过东西……上帝说,没什么,我也偷过。他说,上帝呀,我还乱搞女人……上帝说,没什么,我也乱搞过……后来,罪犯离去了,山谷里传来了罪犯欢快的歌声。 
 
  王太太瞥了我一眼,没说什么,递给我一张她丈夫的照片,说,这就是我男人。说完就回屋了,并仔细地关好门。 
  我往上拽了拽风衣的领子,一跐一滑地走进了雨界。 
  我虽然背后没长眼睛,但是我分明看到了王太太正偷偷地趴在窗户纱帘后面注视着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很多时候,一些人或者个别人,在你的背后偷偷地观察着你,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可你为什么不回头呢?不回头是什么道理呢?其实,真的没什么道理。处处都有道理的人生不是真实的人生。 
 
  一个准老年人,下岗以后,仍然独自一人冒着大雨为生计奔波,或者为了幻想,为爱好奔波,这无论如何有点儿悲怆。那么,由谁来为这个世界哭泣呢?世界的面孔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的下岗生活真的仅仅是出于某种沉醉、沉迷与兴趣吗?这可信吗? 
 
  好了,别感慨了。感慨的生活总归是颓废的生活,还得面对现实,面对颠沛时面带微笑吧。现在,我的身份已不再是一个下岗职工,而是一个私人侦探。我知道,作为一个私人侦探,当你对一个人作出了承诺之后,那必然会对另一个人构成“伤害”。这就是混账的生活。不过,需要郑重声明的是,我不是这一伤害的直接制造者,我不过是为了有内容地活着。生活本身太复杂了,幻想既在生活中产生,也会在生活中破灭。对生活,永远不要求全责备。 
 
   
  第一天 
   
  一夜狼嗥般的秋风之后,雨已经不下了,但泼皮似的秋风仍在不紧不慢地猥亵着这座洋味十足的城市。这座城市的确是由那些躲避二次世界大战逃难而来的人们建造起来的城市,所以,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洋建筑,有巴洛克式的、哥特式的、古罗马式的、法式的、俄式的、杂种式的,但主要是巴洛克式的。“巴洛克”有人解释,这是华丽的表达,也有人认为是折中主义建筑。我喜欢后者的解释。听说,世界上类似的由外国流亡者建造起来的城市在南北半球还有一些,今天都已经成为旅游胜地了,成了文化工作者的热恋之地了。 
 
  这时候,魔鬼般的秋风变成了一个优雅而且相当随意的指挥家,在它的指挥下,金黄色的树叶纷纷地飘落下来。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街道都被这些“金黄色的音符”覆盖着。难怪这座城市里的人那么喜欢美术作品。 
 
  这些是我躲在王太太家不远的地方想到的。心绪之所以如此的浪漫,我认为,是我的这份“工作”没有什么危险性,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完成它。 
  不到9点钟,王先生从家里出来了。我核对了一下他的照片,准确无误之后,便盯上了他。王先生走出家门后,先在门斗那儿略微停留了一下。这通常是那些经常丢三落四的人的动作,想一想,自己还忘带了什么东西。王先生看了看一地的“金色音符”,然后又仰头看了看在秋风指挥下从树上飘落下的那一片片有旋律的叶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坚定地走出了门斗。我注意到他背后窗子里的纱帘动了一下,显然,王太太在窥视,在暗自地得意呢。她心里或许在想,哈哈,谜底就要揭开啦。
 
  王先生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在跟踪他。这种状态可以看出,王先生并不是那种神经过敏,疑心很重,或者喜欢想入非非的人,或许他一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家盯梢。或许是他太轻视这个世界了。另外,从他平静的、怡然的表情上看,他似乎也不像一个处在中年热恋当中的男人,并陷在这样危险的游戏当中不能自拔。而且,他也不像一个偷情老手。偷情老手无论怎样装扮也掩饰不住那种本能式的机警、怀疑、自卫式的姿态。尽管这类人确信后面没有人跟踪,也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再走自己的路。还有,陷入感情漩涡里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的皮鞋亮不亮、会不自觉地用手拢一拢自己的发式,会像一个真正的爱情战士那样挺着腰板走路,或者健步如飞,或者步履富有弹性,富有乐感。显然王先生不是这几类人,他似在心平气和地散步。那么,那个与他有秘密关系的,被王太太称作婊子、骚货、小狐狸精、破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作品集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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