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10)
时间:2016-11-20 作者:阿成 点击:次
王先生找个面江的长椅坐了下来。
这时候我发现,王先生也吸烟。
他哈着腰吸着烟,幽幽地看着江水。
我坐在他后面不远的一个石凳上,远远地监视着他。我心里在想,他的“情人”会在这里与他相会吗?倘若真的在这里相会,我个人认为,除了诗意与刺激,恐怕还有一缕凄凉吧。品人生的滋味,真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啊。
空秋之下,沿江树木的叶子大都是土黄色的,加上天时阴时晴,灿烂的阳光忽来忽去地变幻,兼以树木的紫红和老绿,使得对岸的层次看上去极为明朗。显然,王先生的灵魂已经被融进这样的景色当中去了。
通过望远镜,我发现一条毛毛虫落在王先生的肩上,开始,那只刚刚“摔落”在王先生肩上的毛毛虫装死,一动不动,在它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后,才开始慢慢地蠕动起来,并顺着王先生的后肩部起伏行走。我突然觉得,这只毛毛虫很像是王先生的化身。
对面的江岸上竖立起了不少巨大的广告牌,使得整个风景区充满了商业气氛。尽管如此,我仍然能感觉到一泻千里的大江永恒的生命力和鄙视一切的个性姿态。同时,我也深深地感到了大江的那种宽厚,特别是对这孑然之人的宽厚与深情的抚慰。难怪这里的先民们是那样地崇拜大江,将大自然的一切都视为他们神圣的图腾。
王先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一个人走近他坐的那条长椅。
我突然想,他不会去自杀吧?像女老板的丈夫那样选择死。著名的电影编剧、作家乌·白辛就是投在这条江里自杀的。
不过,我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我想,一个看了当天所有报纸的人是不会去自杀的。那么,这个王先生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想干什么呢?
中午的时候,王先生才离开那个长椅,向城市里走去。我希望他能发现落在身上的那只虫子。但他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就那么浑然不觉地走着。那些从他后面走过的行人,大都发现了他身上的那只虫子,没有人告诉他。
…………
后来,我随着王先生来到“食品一条街”。
在横过马路的时候,王先生突然奔跑起来,而且是不顾一切地飞快地穿过马路。我被他这突然的起动惊呆了,立刻追了过去。过了马路后,王先生又恢复了他那种“散步”的常态,又变得不紧不慢地走了起来。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我在跟踪他?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看法,因为王先生一直没有回头看。那么,他为什么会突然起跑穿过危险丛生的马路呢?他是想自杀吗?如果不是想自杀,这又是为什么呢?不满足自己平稳的步履?自己刺激一下自己,改变一下行走的节奏从而获得一种快感?一种满足?一种高兴?
王先生找了个卖油饼、豆腐脑的摊位坐了下来。
于是,我坐在了离他不远的那个馄饨摊前。
除了油饼和豆腐脑之外,王先生还要了二两白酒和一碟卤花生米。
我心想,看来在这儿得逗留一会儿了。于是,我也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碟小菜。
王先生吃得相当慢,从他整个背部看,似乎充满了男性的悲哀和绝望。我想,他只是在活着,他必须吃点儿什么,他饿了呀。
我心里有点儿难过,我盯这样一个男人的梢,偷拍这个男人的照片,无疑是一种强权,一种践踏,是一种野蛮的侵犯。可是,这是我的“工作”,工作与工作之间除了相互支持,也包含着相互侵犯哪。
吃过以后,王先生付了钱,人家找给他的钱,他看也没看,就塞到兜里去了。是的,他并不缺钱。
我跟着王先生七扭八拐地来到一家偏僻的大众浴池。
大众浴池简陋得让人震惊,像战地浴池。好在到这里泡澡的人不多,空空落落,让人心静如水。
王先生脱光了衣服,像一只煺了毛的山羊似的在我的前面走。
这时我发现,王先生的脖子、大腿、胳膊,到处都是紫黑色的伤痕。显然,这些伤痕是出自王太太之手。那么,王太太在“制造”这些伤痕的时候,他反抗了吗?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让她掐,让她发泄吗?王太太在指责或者中伤他的时候,他辩驳了吗?如果不辩驳,他又为什么选择沉默呢?
这个可怜的人哟,他是否被王太太抓住了什么把柄呢?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呢?他惧怕什么呢?他已经退休了呀,再说,当代之离婚已经没人歧视了,办理离婚的手续相当简易。甚至有人在说,离婚是支持房地产业的发展。离婚前是一所住房,离婚后必须再有一所住房。而现在,有许多空房子多年卖不出去,房地产商正在犯愁呢。
王先生选了个热水池泡了起来。
我泡在对面的那个温水池里监视着他。
我发现进到热水池里的王先生很快出现了昏昏欲睡的样子。可能是热水的作用,他的脸开始是红色的,接着,逐渐变青,眼神儿也迷离起来。我想,他可能要睡了,那可就危险了。于是,我立刻对旁边的一位浴客说了王先生的这种危险,那个浴客立刻过去拍了拍王先生的肩头,大声地说,喂,不能在热水池里睡觉,否则会呛死的。
惊醒了的王先生立刻回到了现实,像一只山羊似的从热水池里爬了出来,去了淋浴那儿开始打肥皂洗涤自己。
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随着他的节奏把自己处理了一下。
王先生洗过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木床上,然后像一具尸体那样平躺下来,盖上毛巾被,很快就睡熟了。
不到30秒钟,王先生这个小个子竟发出那么大的鼾声,以至于所有在大堂里休息的浴客都扭过头看他。他睡得是那样的好,间或还痛苦地痉挛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