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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东京的关隘(2)

  刘畅不解,说什么事跟她相干啦?
  秦石山说刘小姐知道什么叫当众作假吗?看看去。
  他把刘畅说周水沐的话记住了,看来还印象深刻。当时也有些好奇,刘畅跟师兄一起下了楼,上了停在楼下的一辆吉普车。秦石山一摆手下令:“走,到工地。” 十分钟到了,就是下午到过的古城墙工地。刘畅在那儿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下午撤出工地的施工队已经全军杀回,现场灯火通明,马达声惊天动地,推土机钩机铲车翻斗车有如蚁群,下午还清晰可辨的古城墙残余墙体早被彻底扒光。
  秦石山说扒墙令是他亲自下达的。施工单位被他臭骂了一顿,怪他们磨磨蹭蹭,几小时的事情拖成几天,弄个一地破砖,连省城的教授都惊动了。都这样拖,建设还搞不搞?市领导下的命令还算不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只能抓住重要的,放弃次要的,破城墙扒光了事,长痛不如短痛。他只管修路盖楼,历史不归他管。
  “不忍心告诉老先生,”他说,“怕他受不了。我看他身体不太好。”
  刘畅一声不吭跳下车,跑上前拾起一小块残墙砖,两手捧着,回到了吉普车上。
  秦石山看着她,两只眼睛冷冰冰的。好一会儿,他说刘小姐喜欢的话,他会让施工队捡一块完整点的送给她。
  当天晚上,师兄紧急打电话给学院,随后院办以有要事为由,通知导师立刻返校。隔天一早,被蒙在鼓里的导师率刘畅等人匆匆打道回府。刘畅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不能让导师再呆了,再呆下去,没气死也得用救护车拉回省城。这一回让导师格外心寒的还有周水沐。半年前导师到这里看城墙,是周水沐陪同的。当地动工拆城墙,也是他向导师密报的。哪想事到临头他会突然改口。本来为了保护他,导师特地不让周水沐来见面,谁料那秦石山能猜,拿着导师名片,居然很快查到周水沐身上。周水沐的方志办不归建设局,秦石山却有办法通过周的上司施压。其时周水沐正在谋求评中级职称,女友又在谋求调动,因此就叛变了。
  回到省城后第三天,刘畅捧着二百公里外工地废墟上捡回的残墙砖,进了省城机关大院,放到省政协文史委的会议桌上。
  那天捡砖块时,她就打定主意要把它送到一个可以送去的地方,尽管古城已毁无补于事。导师是省政协文史委所编文史资料丛书的顾问,刘畅是顾问的助手,都是该委的座上宾。那天文史委开例会,导师身体不好,还在家里为古城墙生气,刘畅替他出气,把旧墙砖抱到了会场。与会众人一脸纳闷,听刘畅一说,当即大哗。
  事情就这样闹大了。几天后省政协文史委的—个视察组去了那个地方,提出了强烈质疑,当地官员被弄个措手不及。一周后,当地一位副市长带着一批人来到省里,专程向视察组委员们反馈,于是大家又欢聚了一堂。导师带刘畅去了,另一方人员里少不了秦石山,还有周水沐。
  为首的那位副市长介绍了情况,强调他们高度重视文物保护,说古城墙如此拆毁确实不应该,令他们非常痛心,已经责成责任部门严肃检查,认真整改。秦石山接着表示痛心和检讨,然后提出了他们的方案。古城墙已经毁了,想复原也不可能了,却可以考虑替代弥补。秦石山的方案就是在改造好的新街区路口重修一座仿古城门,说要在周围现代建筑的衬托间,再现旧城墙往日之辉煌。
  导师当即斥责:“假古迹不伦不类。”
  秦石山说,他们会千方百计,把它搞得几乎跟真的一样。
  这种场合不是刘畅说话的合适地方。她听了阵就出会场跑到走廊上,周水沐跟了出来。老同学见面,刘畅即挖苦,说仿古城门方案周水沐肯定有份,周同学眼看大师级了。伪古迹造假大师。忽然有个人在背后发话:“刘小姐就是欠管。”
  竟是秦石山。里边副市长在讲话,他跑出门打电话,正赶上刘畅说周水沐。
  秦石山说他已经把情况搞清楚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头功居然该属刘畅。真没想到小姑娘这么行。听说刘畅还没找男朋友?为什么?太好事了吧?打算嫁给古城墙吗?刘畅冷笑,说古城墙不是让秦局长毁了吗?没的嫁了,所以恨恨不休。秦石山说这一回真让他记住了,刘畅,这个名字好记。看来彼此有缘,后会有期。
  他走开了。周水沐探头探脑,着人家走远了,才低下声对刘畅说,这姓秦的可厉害,一向敢干,什么难的到他手里都能办成,上边有些领导对他很赏识。但是这回吃亏了,没准建设局长都得给拿掉。秦石山这样的人必然对头多,很多人拿古城墙这件事跟他过不去,其中大部分没学过历史。
  会议结束,刘畅离开会场时,门口传达室的老师傅把她喊住了。老人认识她,说有人寄了一样东西在这里,要交给刘畅。刘畅一看,是个牛皮纸包,长方形,厚厚的,用塑料绳捆得整整齐齐。拿手一掂,好沉。
  是一块完整的古墙砖,秦石山的礼物。言而有信还别具含义。这份礼物很沉重。
  刘畅把古墙砖摆在自己的桌子边上,没别的意思,看着好玩。这一摆就是五年。五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刘畅研究生毕业,进了省社科院的历史研究所,她处过一个男朋友,没成,最终分手。她的桌边一直摆着那块古墙砖,有时她会想起某一句咬牙切齿之言:“后会有期。”
  果然有缘,他们再次相逢。
  周水沐到省城办事,打电话邀请刘畅一起吃晚饭,定了香格里拉大酒店的二楼餐厅。刘畅大为惊奇,说月亮从西边上来了。她知道这人一向抠门,怎么忽然豪情万丈,找那么高档的地方请客?刘畅没接受邀请,只说晚上有事,心意领了。不料周水沐特别黏糊,居然直接冲了过来,把刘畅堵在办公室里。
  他说刘畅无论如何帮个忙,就当救人上命。
  刘畅大吃一惊:几年不见,老同学变得挺憔悴,又黑又瘦,长长的个儿,乱乱的头发,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如《聊斋志异》妙笔:“个儿郎目灼灼似贼”。
  “刘畅我说实话,”他一进门就给刘畅作揖,“你得帮我。” 这时他才老实招供,说今晚不是他做东,他是奉命相邀。有人在香格里拉摆酒。开张单子请客,让周水沐出面邀刘畅。这人是谁?秦石山。这人不好玩,刘畅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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