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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棵松(3)

  伙夫在铁锅上炒熟后,端给坐在长条桌后面的丛国栋和魏蔚良,当下酒菜。 
  丛国栋一边呱叽呱叽吃,一边对围观的老百姓说,屯迷糊们,看明白没有,从今天开始,苇河县又归我们管啦。 
  说完,他问旁边那个长着一双斗(又鸟)眼儿的魏蔚良,兄弟,够不够吃? 
  魏蔚良一脸苦难地说,不太够…… 
  这个魏蔚良曾经是国民党委任的苇河县临时县长。 
  丛国栋说,妥,我再去开一个。 
  ………… 
  这样,两名战士的心脏和肝脏被他们下酒吃掉了。另外几个人被丛国栋和魏蔚良关押在县公署的地下室里。 
  这是张化一同志上任第三天发生的事。 
  丛国栋和魏蔚良这两个人都是老兵痞,头脑非常冷静,他们知道,一旦出去剿匪的李省三回来,他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那可是一支“死神之旅”呀。于是,他们将部队从苇河镇拉了出来,埋伏在李省三归来途中的那个沟趟子两边——这个沟趟子是李省三回苇河的必经之路。 
   
  十多年前,当地一位史志办的同志领我去过那个沟趟子。通过史志办同志的讲解,我不得不佩服这伙土匪选址选得好。这个沟趟子两边是立陡立崖的峭壁,千丈有余,任何一支部队只要进入到这个埋伏圈,两头一堵,一个也别想跑掉。那个史志办的同志讲,一旦在这里遇到了埋伏,最好的办法是,不抵抗。 
  为什么? 
  因为没有用。 
  我问,李省三的部队抵抗了吗? 
  他说,差不多全战死了…… 
  我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花。 
  他说,他们不应当抵抗啊。 
  我就是从这位史志办同志的嘴里知道“死神之旅”这个称号的。 
  丛国栋、魏蔚良将捉到的李省三等几名战士押到苇河的北门那儿,枪杀了。那一路上,丛国栋和魏蔚良一直低着头走路,他们不敢看李省三的眼神。在李省三的眼里,他们是一些无名鼠辈,是一些扯(被禁止)淡的人。 
  那位史志办的同志说,每年的清明,当地老百姓都到这来烧纸,摆上酒,摆上供品。老百姓跪一沟啊,那哭的……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开车进苇河镇,走的就是那个北门。是啊,我应当停下车来,在那里祭祀一下。 
   
  杀害了李省三之后,丛国栋、魏蔚良立即返回苇河,将关押在地下室里的县委书记吴江、县长穆景周、保安大队长熊建元、科长关英杰,还有一个小战士,押往四棵松准备枪杀。那天也是下午四点钟左右,暮色四合的苇河镇如同下了霾一样,整个县城灰蒙蒙的。这一队被押往刑场的人影在雾里移动着,四周一点声息也没有。 
  途中,县长穆景周冲那个小战士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自己开始大喊大叫,又蹦又跳,一时间,雾里移动的这一行人就乱了,吆喝声、咒骂声混杂在流曳的雾霭里。 
  穆景周同志用这种方法掩护着那个小战士逃跑了。 
  这个逃跑了的小战士就是张化一同志的警卫员。 
   
  我因为对哈尔滨的地方史略有兴趣,所以知道穆景周这个人。穆景周毕业于哈尔滨商业学校(离我在哈尔滨的居所仅隔一条街,平日我总去这个已升为学院的操场散步),后来,在滨江小学当过国语教员。1923年任哈尔滨《晨光报》主笔,1926年任《哈尔滨日报》的社长。曾经参加过南昌起义。不仅是一个知识分子,也是一个有才能的、忧国忧民的作家。他遇难的那一年,只有47岁。非常可惜。 
   
  那个小战士逃跑了之后,丛国栋立刻感到大事不好,他知道那个小战士逃跑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于是,立即指挥加快速度,快走!快走!几乎是半跑着,将吴江、穆景周等同志连推带搡,押到四棵松,一阵乱枪,将他们杀害之后,马上拉杆子逃到山上去了。 
  苇河镇的四周,全部是绵延不断的山峦哪。 
  那个小战士逃跑之后,连夜奔一面坡。三五九旅就驻扎在那里。大雪与酷寒并不是美丽的,而是死神撒开的一张巨网,可赏而不可行。山路上没膝的大雪,零下四十度的气温,张化一同志的警卫员跌跌撞撞到了一面坡之后,人已经不能站着报告了。报告之后,休息的时候,那个小战士趁人不注意决定开枪自杀。他觉得对不起张化一首长,他没有尽到一个警卫员的责任。 
  后来,他被抢救过来了。 
  接到报告,三五九旅立刻派出最精干的连队去消灭这伙顽匪。三五九旅在剿灭这伙土匪时,包括那个伙夫在内,其他人都抓到了,唯独没有抓到丛国栋和魏蔚良两个人。 
  后来,那个伙夫在茅房里自己吊死了。 
  不管怎么说,苇河县重新又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旁边桌上的那个瘦子问我,兄弟,这酒咋样?是不是好? 
  我说,好。 
  瘦子自豪地说,好!纯粮食酒。 
  那个胖子却不时地瞅着我这边满满一桌子的菜,笑。 
  我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也笑了笑。 
  小饭馆的气氛特别好,屋子里也很暖和。心想,还是屋里的铁炉子烧得好啊。黑龙江冬天里的春天在各家各户的屋子里,在小饭馆儿里呢。 
  难得异乡逢酒客,往来故事从头说。几个人聊得非常好。 
   
  丛国栋和魏蔚良这两个人都是在七十年代被抓获的。 
  七十年代的时候,苇河县早已经改为苇河镇了。这一年,化一村的(先前叫“三块石村”)一个老乡得了一种疑难病,经人指点,决定去北京那家私人开的专治疑难病的诊所看看。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车到了繁华的首都北京,一下火车,“麻答眼睛了”,就是晕了。乡下人不认识路啊,打听了好几个人,他们都奇怪地看着这个乡下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知道那个专治疑难病的私人诊所在哪里。 


作品集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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