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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 了

知了

  这座位于黄河北岸邙山脚下的村庄风景十分秀丽悦目,这里是母亲的娘家。
  村子南面有一条“壕”。壕沟底很宽,除了可以并行两辆马车外,还有人行的空间,很久以来,这条壕沟就成了村子南面出村的唯一道路。我生长在八百里秦川,祖籍却是中原大地。小时候每到学校放暑假,我随着母亲就是通过这条路去姥姥家的。
  壕沟夏天的表情是丰富多彩的,两侧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野花。壕沟上面两边的地里,长满了已经有些年代的枣树、柿子树、梨树、桑树。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它们自然随意的伸展着自己的身躯,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和谐相处。一到夏天,蝉俨然成了这片绿色天地的主人。这高高的树枝搭成了蝉歌唱的舞台,蝉就盛装开始了它的独唱音乐会,向这个世界昭示着它独特的嗓音。
  蝉歌唱的方式是很有特色的,高傲而无所顾忌。中午,天气炎热,蝉那时的歌唱会在延续几秒钟的“知一一了”后,做短暂沉默,随后歌声又突然开始,并迅速拔高,保持几秒钟后,逐步演变成为呻吟,接着又按这个节奏重新开始“知一一了”。傍晚,蝉在枝叶上被太阳晒了一天了,应该累了,疲惫了,但蝉却反而精神振奋,缩短了自己的沉默休息时间,一直高歌不停。不过它的歌唱总是渐强渐弱交替进行着。蝉在早晨七八点就开始歌唱,一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暮霭沉沉时才停止。夏至前后它开始自己的第一声歌唱,一直延续到九月中旬,这场音乐会才宣告结束。
  每次回到农村老家,我非常喜欢在这片树下与村里的小伙伴们做游戏。小伙伴们告诉我,“知了”背部把它的盔甲翻开后,有一坨肉特别细嫩,在那个物质匮乏,缺吃少穿的年代,说的我直流口水。我们常常躲避着大人偷偷爬到树上,用细布做的网子捉“知了”,由于“知了”总是趴在细枝上,我们想了许多的办法,却鲜有成绩。
  我的姥爷是位典型的农村老汉。才六十多岁,就已经很老的模样了,一脸核桃皮的皱,平时他的头上总是戴着顶黑色的瓜皮六棱布帽,留着一缕漂亮的山羊胡子,胡子是银白色的。我们捉“知了”也就是蝉的事被姥爷知道了,他乐呵呵的说,“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啊,你们不是要‘麻鸡鸟’,是想要大人的命。费这事,晚上跟我走。”
  我不解的望望小伙伴,不解这“麻鸡鸟”是啥东西。后来才知道,“麻鸡鸟”就是蝉,就是“知了”,好奇怪的叫法。
  姥爷告诉我们,蝉这东西是在树枝上产下卵,卵孵化成幼虫后,被风吹落到地面上,钻入松软的土壤里,它在地下要过四五年时间,以吸食树根的汁液维生命。长大后的幼虫静静的呆在地下,到了夏天,当天空电闪雷鸣,雷声炸起的夜晚,被雷声震醒的“麻鸡鸟”就会从地下爬出来,爬上树干,从壳中蜕出,等到身体慢慢强壮后,飞向树枝高处。它们刚刚从地下钻出来时还没有翅膀,爬上树梢是非常艰难的,待到脱掉浅黄色的蝉衣后,才变成了有翅膀的蝉,完成自己一生的脱变。每次说到这里,姥爷总会摇着头说,“‘麻鸡鸟’是雷震子,这东西不容易。在地下黑暗的世界埋四五年,出来就活这么一夏,它能不高兴的天天在树上唱!”
  想想还真是有道理,怀胎十月,人来到这个世上,还要活七八十年呢。怪不得人不珍惜,昏昏噩噩的,不求上进,过一天混一天,是心里没有紧迫感。等老的不能动弹了,才开始找后悔药。蝉在这个世界里,虽然生命极其短暂,如庄子在《逍遥游》中所言,“惠蛄不知春秋”,可是蝉极其快乐。为了这得之不易而又十分短暂的幸福,所以它的歌声才是那么的响亮,那么的持久,那么的充满激情。你可以想像,在火热的暑天,在一片茂盛的树林里,万蝉齐鸣的场面,那是何等的壮观,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摄人心魂、思情荡漾。蝉就是这个世界光明的歌者。
  蝉是向往光明的。
  蝉因为有了地下多年默默的沉淀,积累,才有了高枝的豪情。人不是应该向蝉学习吗?知识的积累,就要耐得寂寞枯燥,才能有脱变的精彩。
  夜幕拉开,我们几个小伙伴,早早的围着姥爷身边,催着他赶快带我们去捉“知了”。令我们十分不解的是姥爷什么也没有带,就领着我们上路了。
  夜晚的田野漆黑一片,草丛里蝈蝈此呼彼应,欢快的开始了它的夜生活。我们来到这片树林里,一个个大瞪着眼睛,看两手空空的姥爷怎么捉“知了”。这时,只见姥爷不急不忙的找来了一些枯枝干草,在大树下找到一块空地堆放起来。随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就着一张纸点燃了草堆。
  火光映出我们红扑扑的小脸蛋和诧异的目光,正当我们大失所望时,只见姥爷来到一棵棵树旁,抱着树就摇晃了起来。瞬间,奇迹发生了,只见一个个被唤醒的“知了”“知”的一声,从高高的大树上飞了下来。“知了”飞到火堆旁,便爬了下来,一动不动。小伙伴们兴奋的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忙着抓趴在地上不动的“知了”,装进带来的瓶子等容器里。然后,把“知了”的翅膀剪去一些,“知了”就再也无法从小伙伴的手中飞跑了。
  此情此景,我却无法高兴起来。“知了”是向往光明的,却不知道有时候的光明竟是假象,是狡诈的陷阱。奋不顾身的追逐自己唯美的童话,到头来,却是一场绝望的谎言,以自己的生命置于祭台,悲情谢幕。我想起一句俗语,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看着一个个扑向火堆的“知了”,我的心充满了悲戚,没有一点的幸灾乐祸。
  多年后,每每想到那个酷热的夏天,在姥姥家的那个夜晚,脑海里总是会响起一片“知一一了”的鸣声,心中缠绕着对“知了”那种无法释然的赞赏与爱恋。我就会想起孟浩然那首写蝉的诗:
  
  黄金然桂尽,
  壮志逐年衰。
  日夕凉风至,
  闻蝉但益悲。
  
   
 


    作品集林健心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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