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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寻死(5)

  
  突然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得想法了。就在何汉晴没得想法的时候她跳了起来。何汉晴一步就冲到了桌子跟前,伸手抢过刘建桥正刻着的车模,想也不想,看也不看,吭也不吭,猛然朝地上一摔。 
  
  车模落到地上,弹跳了几下,然后静了下来。刘建桥没弄清怎么回事,傻了一样怔了几秒,然后扑到地上疯狂地寻找那个静下的车模。他在床下桌下急剧地爬来爬去,一番摸索,方才找到。 
  
  刘建桥对着灯光,细看了一下,发现他花了几天时间精刻细镂的两个轮子均已经断裂,方向盘更是不知去向。浑身的血突然就一起汇聚拢来,凶猛地冲击他的脑袋,它们变成震怒的吼声从刘建桥嘴里喷发而出:你疯了?你这个疯婆子,你做么事要害我?你晓得我刻这个车用了几多天?这是民间艺术展览急等着要的,你叫我么样再赶得出来?你这样害我,你你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吼叫间,不等何汉晴反应,刘建桥扬起手便给了何汉晴一个巴掌。 
  
  这一掌很重,何汉晴踉跄着倒在床上,她的脸立即就肿了。 
  
  公公婆婆闻声推门,他们看了一眼捂着脸倒在床上惊愕着两眼不知所措的何汉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何汉晴哭了个够。何汉晴哭的时候并没有人理她。她把自己哭得没有力气时,天也白了。窗帘缝里透过来的光线像灯一样照亮了何汉晴。何汉晴突然明白,哭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哭泣从来就没有救助过她。刘建桥如果犟起来,你就是哭破了天,他顶多伸手去顶天,也不会睬你的哭。 
  
  于是,几个钟头前文三花说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三花说,蛮累人,心里烦。何汉晴突然就理解了文三花为什么总想寻死。何汉晴想,这样的活法确实累呀,确实烦呀。死了说不定真还好些。这一念头像块大石头,一头扑来,瞬间便将何汉晴以前所有的生死观念全部撞倒。何汉晴真就觉得死了也不错,而且去死也不是件蛮难的事。既然如此,她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呢?她又何必去烦这个心呢?挑个简单的不就结了?  
   
   
  7   
   何汉晴向来做事有决断。她从不喜欢拖泥带水。一旦认定自己活不如死,心里反倒变得踏实。她想,好,你们都嫌我。好,你们都瞧不起我。好,你们都嘲笑我。好,你刘建桥还这样打我。那我就去死!我死了,看哪个给你们做饭,看哪个给你们洗衣,看哪个给你们拖地抹桌子,看哪个楼上楼下陪你们看病,看哪个为你们满街买药,看哪个给你们换煤气,看哪个坐汽车帮你们抢座位,看哪个替你们扛米买菜,看哪个换季的时候给你们晒被子刷棉袄,看哪个帮你们倒洗澡水,看哪个帮你们剃头剪发,看哪个替你们剪脚趾甲,看哪个吃你们的剩菜,看哪个招呼你们的亲戚,看哪个引你们去江滩看焰火,看哪个陪你们秋天去公园看菊花,看哪个在你们被人欺的时候替你们出恶气,看哪个下天为你们扫门口的,看哪个一大早起床给你们买早点,还有,这个顶重要,水壶叫了,看你们再等哪个来关火,看哪个会憋着大溲不解,先来给你们灌水瓶。 
  
  一个屋里的家务事,像是满地的芝麻,要把它们一粒粒捡起来,一个人得捡一辈子。何汉晴想,老子捡了大半辈子,累了,该歇下了!剩下的,等你们自己捡去,看你们四个人,一天能捡几颗。这么想着,何汉晴甚至有几分得意起来。 
  
  何汉晴一骨碌爬了起来。昨天晚上,她上床没有脱衣服,这一刻,也就用不着穿。她把自己衣服的皱折扯了扯,抬头一望,发现刘建桥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居然一夜没有到床上来睡觉。 
  
  何汉晴说,你个猪,醒了没有?刘建桥没有作声。何汉晴说,我看你今天过后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 
  
  刘建桥动了动,嘴上哼了一声,还没有闹够?还想找打? 
  
  何汉晴说,这辈子你还能打得成我,算是你的福气。刘建桥醒了过来,哼哼着伸懒腰,说,屁话少说!还不去买早点,小心姆妈又找你的歪。 
  
  何汉晴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打了一个冷丁。她已经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婆婆吃早点的时间是固定的,起得晚了,她岂不更加有了口实说自己偷懒? 
  
  就是死,也用不着抢这一刻,何汉晴想,买完早点,让你们吃好了我再去死也一样。于是她忙不迭地拿饭盒,找零钱。脸没洗,牙没刷,赶紧到里份(里弄,武汉方言,下同)口子上买全家人的早餐。 
  
  公公婆婆要吃面窝和豆浆,刘建桥喜欢吃热干面,小姑子建美交代过这个星期吃油条。何汉晴自己则只花一角钱坐在摊子上喝一碗稀饭。那些油条面窝以及热干面她也不是不喜欢吃,只是稀饭最便宜。何汉晴手上的钱,能省一分是一分。 
  
  回来的时候遇到里份的刘太婆。刘太婆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因为东西太重,走起路来便一歪一歪的,每一步都像要摔一跤。 
  
  何汉晴忙抢了几步上前,将刘太婆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嘴上说,刘太婆,么样买这么多菜? 
  
  刘太婆说,我屋里老大的同事今天要来喝酒。何汉晴说,叫媳妇来买啊?这是她的事。刘太婆说,哟,哪里都跟你屋里婆婆一样好福气?摊到个勤快媳妇,享半辈子的清福。我屋里那个,不骂我就是对我好了。刘太婆说着连连叹息。 
  
  何汉晴说,你把屋里的事都做了,那她做么事咧?刘太婆说,夜晚抹牌,白天睡觉。虽然是人家的事,何汉晴不当多说。但何汉晴就是个快嘴,要她不说她也忍不住。何汉晴有些愤愤然,说你家媳妇也真是!硬是懒得抽筋。刘太婆你莫跟她客气,只管叫她做。 
  
  刘太婆无奈地笑笑,说要叫得动,我还不叫?叫多了,扯皮,还不是害儿子在中间夹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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