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数字
2016-07-13 本站原创 作者:林健心韵 点击:次
先介绍一下我,我姓关,名雨氓。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市粮油公司办公室的秘书,也就是吹鼓手,专门给领导抬轿子,吹喇叭的那种职业。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社会上有四种职业令人垂涎欲滴,哪四种职业呢?就是“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营业员。”我当时就在市粮油公司上班,是属于人们比较羡慕的好职业。那时,城市居民每月的粮油都是定点、定量、定时供应。每个人早晨一睁眼,就要考虑今天吃啥,民以食为天嘛。居民紧巴结都来不及,更不敢得罪粮店卖粮的,绕不开的柜台呐。
因为那时社会上只有国营粮店,私人是不容许经营粮油的,排队买粮油是那时城市的一道风景线。公司上层为了减少群众买粮的排队时间,提高工作失误率,非常注重职工的业务技术培训。公司要求柜台写粮本、开票的职工能做到每次,每位顾客购买的面粉、大米、食油心算相加“一口清”,库房称粮要求达到“一称准”。当时公司上下有个口号,叫作“学习北京张秉贵,练就‘三一’真本领”。所谓三个一,就是“一口清”,“一抓准”,“一团火”。我要说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那个年代,职工工资很低,工资晋升不像现在的“一二一,齐步走”,人人有份。而是每次都是几百个人,就那么十来个涨工资的指标。为了能涨上工资,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打破头的往上挤,出阴招,使诡计,甚至有的以上吊,抹脖子威胁领导。每次涨工资的文件一下来,高兴就是一阵子,像天上的浮云,瞬间就被吹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公司领导胆颤心惊,职工人人心惊肉跳。
话说这一年,从上级衙门市粮食局传出消息,又要给职工涨工资了。消息一经发布,大家是兴高采烈的。可是文件一下来,全都傻了眼。原来,全市十八所粮店,二百三十名职工只有十五个涨工资指标。这十五个指标该给谁,怎么才能让大家意见少一点,成了公司经理梁珉一件很头疼的事。
沉默一个星期后,梁珉胸有成竹的召集公司领导班子开了会,专题研究职工涨工资问题。班子会后,梁经理把公司人事科长栾杰,业务科长肖万海叫到办公室。梁珉看着自己的两位得意爱将,说道:“这次涨工资,充分体现了党和国家对我们基层职工的重视和关怀,我们一定要把好事办好,办到职工心上。让真正该涨工资的职工不伤心,让不该涨的职工闹心,让胡闹的职工占不上便宜。体现四个字,奖勤罚懒。”
听了经理的话,栾杰,肖万海两位科长眼睛满是疑惑,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多职工,谁该涨,谁又不该涨?”两个人四目相视,却又无语。是啊,咱不就是一个科长吗!这事不是咱操心的事。
梁珉似乎看透了两位科长的心思,嘱咐他们,要如此这般,这般,反复交代一番。最后又叮嘱道:“你们两个要突出政治,辛苦一下,连夜拿出具体实施方案,明天上午上会研究。记住了,有分有合。十五个指标,十八个粮店,前面柜台工作的人员分七个指标,后面库房工作的人员也争七个指标。另外一个戴帽给市局技术标兵,红桥粮店的罗红兵,谁也不能争不能抢。写明了这是班子会议研究决定的。”
调工资方案下发后,犹如释放了一颗炸弹,立刻在十八个粮店职工中引起了强烈反响。职工意见集中在库房片,库房职工意见又集中在罗红兵身上。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给他罗红兵戴帽调工资,凭什么呀?技术标兵那是过去的荣誉,涨工资是现在涨,和以前有屁关系?”“涨工资是国家政策,应该一视同仁,谁也不能搞特殊化,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消息传到罗红兵的耳朵里,罗红兵坐不住了,气呼呼的跑到梁珉经理的办公室,黑青着脸,对经理说这次自己不戴帽子,光头也不丑,要和大家一样参加技术比赛。比不过别人,自己宁可不涨工资,自认倒霉也不让同事低看他。
这罗红兵是市粮食系统的技术标兵,在库房这个岗位一干就是十年。小伙子不怕苦,不嫌脏,每天下班头发眉毛都刷着一层面粉,成了名副其实的“白毛女”。小伙子由于肯钻研,练就了“一称准”的本领。他的手就是秤,不论你是买十斤面,六斤米还是七斤玉米面,罗红兵一上手,误差也就在一两左右,又快又准。看罗红兵娴熟的卖粮动作,再加上嘴里不停的配合报着具体数字,简直就是看艺术表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一点都不假。罗红兵卖粮卖出精了。
梁珉是非常欣赏罗红兵的,他把罗红兵树立成了系统的先进,罗红兵也成了他在粮油公司出政绩的一块金字招牌。梁珉笑眯眯的看着罗红兵,说:“怎么,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有意见让人说,要不他长着嘴光剩吃饭了,那多亏啊,是不是。再说了,我们不能让爱哭的孩子有奶吃,毛病。你回去,这事不要你管,这是组织上的事情,与你罗红兵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听了经理的话,罗红兵急了,说:“梁经理,我谢谢组织了。我不怕比赛,你还是让我参加吧。群众说的也有道理,技术标兵那是过去的成绩,我想这次涨工资,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让大家心服口服。”
“你可要考虑好了,谁和钱过不去呐。人就是有历史的嘛,谁过去是标兵,拿来,这次涨工资我也认。”
“放心经理,我不会给你丢脸的。”罗红兵言之凿凿。
一个星期后,公司组织了一场有全体粮油库房职工参加的业务比赛。
比赛是在公司院内进行的,并排摆放着三个大木箱,分别装着面粉、大米、玉米面。三个箱子旁边各自摆放着三个磅秤。最前面一排,坐着公司的领导和五个粮店的主任代表,他们是这次比赛的裁判。
栾杰手里拿着参加比赛人员的花名册,他叫一个人名字,上来一个人。肖万海出比赛题,我是工作人员,负责拿着秒表计时,并登记纪录每个人的实际成绩。
随着梁珉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面粉十一斤,大米四斤半,玉米面十三斤。”选手根据肖万海发出的指令,分别使用大撮瓢快速装进各类粮食品种,自己认为数量符合条件要求了,立刻放在磅秤上。撮瓢只要放到磅秤上就不能再动了。然后,由我把实际考核所称的具体数量、用时登记公布。
比赛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罗红兵出场了,肖万海大声报出,“大米十六斤,面粉九斤半,玉米面十五斤”的数字。罗红兵不慌不忙,来到装粮的箱前站稳。
“开始。”
我发出开始的命令,并掐动秒表。话音刚落,只见罗红兵像离弓的箭,腰弓斜身,两只手用力托起撮瓢,挥舞着胳膊,分别在三个木箱里“唰,唰,唰”就是三下,稍一抖动,只见三个撮瓢已经稳稳的躺在磅秤上。
“十六秒。大米十五斤九两,面粉九斤六两,玉米面十五斤正。”我清晰的将罗红兵的成绩当场报出,下面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如果按这个成绩排名,罗红兵极有可能坐上第一把交椅。坐在裁判席上的梁珉满意的点了点头。
“下一个……”栾杰正看着手里的名单,要叫下一个人员上场比赛时,突然被观众席上的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不公平,谁能相信罗红兵的数字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公司有没有放水?谁知道啊。我们应该当场出数字,当场测评,避免猫腻。”
话音一落,下面座位上便“嗡嗡”的响声一片,职工七嘴八舌,嘁嘁喳喳的议论起来。肖万海急的一头汗水,双手做出向下压的动作,赌咒发誓的要群众相信他,说公司绝对没有放水,对职工一视同仁,手心手背都是肉。
“既然公司没有袒护罗红兵,那就当场出题测试。”话出人现,说这话的人站了起来,是肖万海的外甥颜子隆。这颜子隆也在这次涨工资的范围内。
“胡扯。坐下。”肖万海恶狠狠的瞪了颜子隆一眼。
“为什么?公司领导在坐,领导都没有说话,你急啥?你不能压制群众意见。大家说对不对?”
话音落地,下面又是一片嘈杂声。
肖万海呆呆站着,求救似的看着梁珉,表现出一副全没有主意的可怜相。面对场面上突然出现的状况,梁珉扭头与旁边的几位公司副职咬了咬耳朵。然后,唤来栾杰、肖万海叮嘱几句。肖万海重新回到座位前面,高声说道:“大家静一静。公司领导刚才现场办公,认为比赛只是提高大家工作技能的手段,领导希望能把这次比赛的平台变成业务练兵的舞台,通过练兵提高咱们为人民服务的综合素质,让群众满意,上级领导满意。所以,领导同意现场测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旁边呆站着的罗红兵无话可说。
测评开始,座位席上的颜子隆站起来,大声说:“玉米面十四斤半。”肖万海重复一句“玉米面十四斤半。”罗红兵不着急的走到装玉米面的箱子旁,用劲把撮瓢按入箱内,凭着自己的手感迅速装了面,离开箱子后,又轻轻抖动一下,随后,自信的将撮瓢放到磅秤上。
“十四斤三两。”我大声的复称后报出数字。心里暗暗为罗红兵挑大拇指。
颜子隆又站起来,不依不饶的说:“这不合适,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罗红兵的长项,用他的长项和我们的短项比,我们肯定吃亏。要比就比别的。”我瞪了颜子隆一眼,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罗红兵的长项是群众需要的,工作需要的,领导提倡的。卖粮的其它的还能有什么技能?再有不过都是耍花枪罢了。比不过就要认输,哪有这样的。不过,咱不是领导,人微言轻,说了也白说,不如不说。
正在我暗自思量期间,只见颜子隆指挥着四个男生,一人一个麻袋角,抬着一包装一百八十斤大米的麻袋,啃啃吃吃的抬到放大米的箱子旁边。在栾杰、肖万海及全场群众的注视下,挑开缝线,栾杰让我将麻袋中的大米,倒入箱内一些。随后,将麻袋里面剩余的大米称后蹲放在地上。
颜子隆得意的说:“二位科长,真金不怕火炼,现在麻袋里面大米的数量只有他关雨氓一个人知道。来吧,你们挑几个人上来,让罗红兵与大家比试眼光,都不要动麻袋,全凭眼光看这麻袋里面还有多少斤大米?这也是技术,与服务质量有关。”看到眼前的情景,我感到这里面有阴谋,因为这一切似乎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栾杰见梁珉没有说话,便与肖万海交换了意见。从下面坐着的职工里面叫上了库房业务比较好的五个人。五个人和罗红兵分别围着麻袋转了几圈,睁大眼睛,仔细的审视着麻袋里面装的大米,像审视一件精致的工艺品。随后,各自在标有自己名字的纸上写下自己判断的数字。
罗红兵用眼睛测出的数字是39.5斤。其他五个人分别给出的数字是39斤;41斤;41斤;39斤;42斤。看到结果,我心里笑了,因为麻袋里面剩余的大米是40斤。显然,五名职工给出的精确数,均不如罗红兵。罗红兵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当我宣布结果时,全场“啪啪,啪啪”,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用眼睛瞄了一眼梁珉,看到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可是,这气还没有出完,颜子隆又说话了:“各位不急,这次比赛,罗红兵是一方,其他五个人一方。你们应该把五个人的成绩相加再除以五,才是一方的最终成绩。”
我想这有什么呀,每人的单个成绩都低于罗红兵,相加除以五,肯定还低于罗红兵,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但是,结果却让我大跌眼镜。五个人的成绩相加,除以五后得出的成绩竟是40.4斤,比罗红兵精确了一两。我怀疑自己压错了计算器,小心翼翼重新压了一遍,计算器上仍然明明白白的标着40.4.我感到头上直往外冒汗,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嘛,工作是大家干的,涨工资就应该人人有份。我们基层的职工强烈要求,将这次涨工资的总额按人头平均分配,涨多涨少我们不嫌弃。那怕涨块而八毛的我们也不嫌少。”颜子隆得意的大声嚷着。
经理梁珉的脸气的铁青,肖万海暗自得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我鄙视的盯着肖万海,栾杰和我一样,一脸的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
梁珉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停的对他的几位副职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计算器中他妈邪了,神经了。去把华罗庚请来,我就不信,这朗朗晴日还出鬼了不成。”
面对这魔幻似的数字,梁珉彻底僵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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