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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有悔(3)

  黄蓉低声道:“用心当真的打。”郭靖提起精神,使开南希仁所投的南山掌法,双掌翻合,虎虎生风。黄蓉窜高纵低,用心抵御,拆解了半晌,突然变招,使出父亲黄药师自创的“落英神剑掌”来。这套掌法的名称中有“神剑”两字,因是黄药师从剑法中变化而得。只见她双臂挥动,四方八面都是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真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妙在姿态飘逸,宛若翩翩起舞,只是她功力尚浅,未能出掌凌厉如剑。郭靖眼花缭乱,哪里还守得住门户,不提防拍拍拍拍,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黄蓉全未使力,自也不觉疼痛。黄蓉一笑跃开。郭靖赞道:“蓉儿,真好掌法!”
  洪七公冷冷的道:“你爹爹这般大的本事,你又何必要我来教这傻小子武功?”
  黄蓉吃了一惊,心想:“这路落英神剑掌法是爹爹自创,爹爹说从未用来跟人动过手,七公怎么会识得?”问道:“七公,您识得我爹爹?”
  洪七公道:“当然,他是‘东邪’,我是‘北丐’。我跟他打过的架难道还少了?”黄蓉心想:“他和爹爹打了架,居然没给爹爹打死,此人本领确然不小,难怪‘北丐’可与‘东邪’并称。”又问:“您老怎么又识得我?”
  洪七公道:“你照照镜子去,你的眼睛鼻子不像你爹爹么?本来我也还想不起,只不过觉得你面相好熟而已,但你的武功却明明白白的露了底啦。
  桃花岛武学家数,老叫化怎会不识得?我虽没见过这路掌法,可是天下也只有你这鬼灵精的爹爹才想得出来。嘿嘿,你那两味菜又是甚么‘王笛谁家听落梅’,甚么‘好逑汤’,定是你爹爹给安的名目了。”
  黄蓉笑道:“你老人家料事如神。你说我爹爹很厉害,是不是?”洪七公冷冷的道:“他当然厉害,可也不见得是天下第一。”黄蓉拍手道:“那么定是您第一啦。”
  洪七公道:“那倒也未必。二十多年前,我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华山绝顶比武论剑,比了七天七夜,终究是中神通最厉害,我们四人服他是天下第一。”黄蓉道:“中神通是谁呀?”
  洪七公道:“你爹爹没跟你说过么?”黄蓉道:“没有。我爹爹说,武林中坏事多,好事少,女孩儿家听了无益,因此他很少跟我说。后来我爹爹骂我,不喜欢我,我偷愉逃出来啦。以后他永远不要我了。”说到这里,低下头来,神色凄然。洪七公骂道:“这老妖怪,真是邪门。”黄蓉温道:“不许你骂我爹爹。”洪七公呵呵笑道:“可惜人家嫌我老叫化穷,没人肯嫁我,否则生下你这么个乖女儿,我可舍不得赶你走。”黄蓉笑道:“那当然!你赶我走了,谁给你烧菜吃?”
  洪七公叹了口气,道:“不错,不错。”顿了一顿,说道:“中神通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阳,他归天之后,到底谁是天下第一,那就难说得很了。”
  黄蓉道:“全真教?嗯,有一个姓丘、一个姓王,还有一个姓马的,都是牛鼻子道士,我瞧他们也稀松平常,跟人家动手,三招两式之间便中毒受伤。”洪七公道:“是吗?那都是王重阳的徒弟了。听说他七个弟子中丘处机武功最强,但终究还不及他们师叔周伯通。”黄蓉听了周伯通的名字微微一惊,开口想说话,却又忍住。
  郭靖一直在旁听两人谈论,这时插口道:“是,马道长说过他们有个师叔,但没有提到这位前辈道长的名号。”洪七公道:“周伯通不是全真教的道士,是俗家人,他武功是王重阳亲自传授的。嘿,你这楞家伙笨头笨脑,你岳父聪明绝顶,恐怕不见得喜欢你罢?”郭靖从没想到自己的“岳父”是谁,登时结结巴巴的答不上来。黄蓉微笑道:“我爹爹没见过他。您老要是肯指点他一些功夫,我爹爹瞧在你老面上,就会喜欢他啦。”
  洪七公骂道:“小鬼头儿,爹爹的功夫没学到一成,他的鬼心眼儿可就学了个十足十。我不喜欢人家拍马屁、戴高帽,老叫化从来不收徒弟,这种傻不楞的小子谁要?只有你,才当他宝贝儿似的,挖空心思,磨着我教你傻女婿的武功。嘿嘿,老叫化才不上这个当呢!”
  黄蓉低下了头,不由得红晕满脸。她于学武并不专心,自己有这样武功高强的爹爹,也没好好跟着学,怎会打主意去学洪七公的功夫?只是眼见郭靖武艺不高,他那六个师父又口口声声骂自己为“小妖女”,恰好碰上了洪七公这样一位高人,只盼他肯传授郭靖些功夫,那么郭靖以后见了六位师父和丘处机一班臭道士,也用不着耗子见猫那样怕得厉害。不料洪七公馋嘴贪吃,似乎胡里胡涂,心中却着实明白,竟识破了她的私心,只听他唠唠叨叨的骂了一阵,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隔了很久,郭靖才道:“蓉儿,这位老前辈的脾气有点与众不同。”黄蓉听得头顶树叶微响,料来洪六公已绕过松树,窜到了树上,便道:“他老人家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本事比我爹爹要高得多。”郭靖奇道:“他又没有显功夫,你怎知道?”黄蓉道:“我听爹爹说过的。”郭靖道:“怎么说?”
  黄蓉道:“爹爹说,当今之世,武功能胜过他的就只有丸指神丐洪七公一人,可惜他行踪无定,不能常与他在一起切磋武功。”
  洪七公走远之后,果然施展绝顶轻功,从树林后绕回,纵在树上,窃听他两人谈话,想查知这二人是否黄药师派来偷学他的武功,听得黄蓉如此转述她父亲的言语,不禁暗自得意:“黄药师嘴上向来不肯服我,岂知心里对我甚是佩服。”他怎知这全是黄蓉捏造出来的,只听她又道:“我爹爹的功夫我也没学到甚么,只怪我从前爱玩,不肯用功。现下好容易见到洪老前辈,要是他肯指点一二,岂不是更加胜过我爹爹亲授?哪知我口没遮拦,说错了话,惹恼了他老人家。”说着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她起初本是假哭,郭靖柔声细语的安慰了几句,她想起母亲早逝,父亲远离,竟然弄假成真,悲悲切切的哭得十分伤心。洪七公听了,不禁大起知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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